南京,程伯安的程府。
“長蘆鹽場的鹽又降了五文錢一斤,現在各地銷售的長蘆鹽場鹽基本上都在二十文左右,我們要不要繼續降價?”
程伯安最得力的師爺,也是出自程家旁支的程軒急匆匆的找到了程伯安,向程伯安彙報了最新的情況。
“繼續降,只要他們降價,我們就跟着降價。”
沒有絲毫的猶豫,程伯安說道。
“再價格的話,我們的鹽可就只有十文錢左右一斤了,我們賣給各地的價格連五文錢都不到了,這個價錢的話,我們…”
程軒想了想也是提醒道。
他們從鹽場拿鹽只需要鹽引就可以了,鹽引這東西,在以前是需要運糧食去邊鎮地區才能夠換區,不過自從弘治五年改納糧開中爲納銀開中之後,大家只需要向朝廷這邊繳納銀子就可以獲得鹽引。
因爲這些鹽商基本上上至朝廷、下至地方都有人,所以很多時候只是象徵性的繳納一些銀子就可以獲得大量的鹽引。
可以說他們的鹽,幾乎成本爲零,更多的花費則是花費在上下打點上面,另外就是運費,古代交通不便,運輸是一個大問題。
古代糧食的運輸方面,一百斤的糧食從江南地區運到京城、邊關地區,最多也就只能夠剩下不到一半,因爲古代的運輸基本上都是靠肩挑手扛,有條件的才能夠用馬車、騾車,而漕運纔是運輸的大頭,但漕運需要有水的地方纔行。
這也是爲什麼這些鹽商非常喜歡納銀開中的原因,因爲以前運糧食到邊關地區去,實在是太麻煩了,損耗也太大了,所以鹽商們很多時候都不得不想辦法招募人員到邊關地區去種植糧食,以此來獲得鹽引。
納銀開中就不一樣了,只需要繳納銀子就可以獲得鹽引,而且操作起來的時候就靈活方便多了,到處都是自己人。
本來繳納100兩銀子只能夠獲得100引的鹽引,但因爲他們打通了上下,可能繳納100兩銀子,他們就可以獲得1000引,10000引,甚至十萬引的鹽引。
現在纔剛剛開始之下納銀開中沒幾年,朝廷每年還能夠收到兩百多萬兩稅銀,但是到了明中後期,隨着朝局的腐敗,東林黨人逐漸掌控朝政。
朝廷在鹽引方面能夠收到的銀子根本微乎其微,甚至於到了後面的時候,一年下來,購買鹽引的銀子僅僅只有幾萬兩,稅收方面更是慘不忍睹,江南地區一個富裕的大縣,一年的稅銀甚至於連一百兩都沒有。
此時,納銀開中施行沒幾年,鹽政還沒有完全敗壞,所以程伯安他們想要獲得鹽引,還是需要繳納銀子,儘管肯定會多開鹽引,但至少來說,還是需要成本的。
程軒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再降價的話,程伯安就要虧錢了。
鹽這東西,他們從鹽場拿出來非常便宜,但算上上下打點、算上運輸費用,再算上買鹽引的銀子,這些加起來的話,一斤鹽差不多也是要幾文錢的成本。
這個價格可以說相當低了。
所以以往的時候,他們賺錢就非常的簡單,用銀子去買鹽引,然後再去鹽場這邊提鹽出來,轉手再一層層的賣下去。
幾文錢一斤的鹽,轉手就賣個二三十文錢一斤,幾倍的暴利,然後下一層的鹽商再一手,加幾文錢賣給終端的銷售商,這些終端銷售商再加上幾文錢一斤,然後缺斤少兩、滲泥沙等等的方式,最終的銷售價依然還是要高達幾十文一斤。
這還是正常的情況,有時候,這些鹽商還會根據情況加價,像雲貴地區,江西、湖南、湖北這些地方,有些地方交通不便,自身又不產鹽的情況下,鹽的價格還會更高,上百文一斤也不算稀罕。
所以鹽商可以分成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就是程伯安、祝本端、馮相這些大鹽商,他們控制了鹽場,只有他們能夠從鹽場裡面拿到鹽,所以處於這個產業鏈的上游,吃最大的利潤。
一斤鹽賣五十文一斤,他們這些大鹽商就要吃掉至少一半的利潤,有二十五文的利潤是屬於他們這些大鹽商。
而且這些大鹽商往往並不需要多複雜的操作,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從鹽場當中拿鹽出來就可以了,非常的簡單。
當然,並不是人人都能夠成爲這樣的大鹽商,這些大鹽商的背後都有極其龐大的背景,基本上每一個人的家族在朝廷都有人。
或是自己本家出去的子弟,在朝中爲官,又或者是自己本家聯姻的人,又或者是自己的同鄉等等之類的,總之每一個都有着非常龐大的關係網絡。
再加上又打通了地方的每一個環節、鹽場的上下等等,所以他們這些人繳納了銀子拿到了鹽引,才能夠從鹽場裡面將鹽給拿出來。
如果是其他人,即便是繳納了銀子拿到了鹽引,想要從鹽場裡面提鹽出來,那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因爲鹽場這邊有很多的理由來輕易的打壓你,比如提鹽需要排隊,而基本上每一個鹽場排隊的鹽引都已經排到了幾十年之後,你覺得什麼時候能夠輪到你?
除非是你的背景足夠大,比如像建昌伯、壽寧候這樣的皇親國戚,他們就經常向弘治皇帝要鹽引,一要還是十萬引、二十萬引的要。
他們的鹽引,自然沒有誰敢怠慢,很快就可以提出鹽來,不過一般這些人都不會真的自己去提鹽,而是會非常省事的將這些鹽引轉手一賣,直接就變現成了銀子。
總的來說,鹽場都是被程伯安、祝本端、馮相等等一個個大鹽商或者大家族所控制,像提出納銀開中的葉淇葉家本身就是江南地區的豪族,也是做鹽生意的,葉家直接霸佔的鹽場數量就多達七個,再加上和一些家族合夥控制的鹽場也有好幾個,妥妥的一個大鹽商。
再下來的就是中間的鹽商,這些鹽商勢力遠不如程伯安、祝本端、馮相這些人,他們的勢力範圍可能侷限於一個省內,沒有辦法上至朝廷,自然而然也就沒有辦法從鹽場拿到鹽。
所以他們就成爲中間商,大鹽商從鹽場拿鹽,他們就接過來,轉手再賣給各自勢力範圍內的終端銷售商,同樣也是一個賺一筆。
鹽只是在他們的手中過一下,一斤鹽至少也是要讓他們賺十文錢。
最後的就是終端銷售商了,這些人往往都是一個小地方的豪強,能夠壟斷一個地方的食鹽買賣,鹽只有他們才能夠賣。
自然而然的,這鹽到了他們的手中,一斤鹽至少也是要賺十文錢,有些心黑的,那就賺的更多了。
所以本來鹽這個東西,朝廷從中得利算是最小的,每年收到的稅銀少的可憐,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還會越來越少,到最後基本上就失去了這一塊的收入。
鹽場裡面的竈戶則是最苦逼,因爲戶役制度的限制,所以他們世世代代都是竈戶,只能夠在鹽場裡面一天到晚沒日沒夜的煮鹽。
而管理鹽場的官吏爲了自己的利益,往往都會拼命的壓榨這些竈戶,本來規定竈戶一天只能夠工作四個時辰,可是官吏爲了多出鹽,可能就會讓這些竈戶一天工作六個、七個時辰。
這多產出的鹽自然是不會上報給朝廷的,自然而然也就進了他們這些官吏的口袋了。
至於竈戶,誰會在意他們的生死。
當然,大明的老百姓也很苦逼,本來鹽這個東西就不貴,算下來也就是幾文錢的東西,但是到了他們的手中,往往都是幾十文一斤,還給滲沙子和泥土,老百姓又該找誰說理去?
真正受益的就是這些鹽商,大大小小的鹽商,一層層的鹽商,一個個富可敵國,一個個吃的滿嘴流油。
很多鹽商家族原本只是一個家族,但是因爲和鹽扯上了關係,迅速就壯大起來,變成了一方豪族。
這些鹽商家族又很清楚維持自己一切的根源,所以這些鹽商家族又會不斷的興建私塾,支持自己家族的子弟讀書考科舉。
又或者是將自己家族當中的女子嫁出去,嫁給那些讀書人、嫁給上下的官員;還有就是投資自己的老鄉,自己家鄉有讀書人去進京趕考啊什麼的,他們都非常樂於出銀子資助,非常喜歡結交這些讀書人。
時間一長,慢慢的就會形成龐大的網絡,這也是明朝中後期東林黨形成的根本原因,江南地區的讀書人本來就厲害,出的官員多,現在又是各種支持,老鄉幫老鄉之類的,慢慢的就形成了黨爭,斗的你死我活,爭權奪利,根本就不顧江山社稷。
至於大明的皇帝,機靈點的還知道利用廠衛的力量來制衡這些文官,傻乎乎如弘治皇帝、崇禎之類的,那更是直接被這些文官們忽悠到死。
皇帝要銀子沒有銀子,國庫餓死老鼠、內帑連老鼠都懶得光顧,要權力也基本上都被文官們所把控和限制,即便是換了一批文官依然還是老樣子,想要做點事情,根本就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