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所言甚是。”
“當今之朝野內外,百官臣工都在稱頌陛下有太祖治世之遺風,卻又遠勝太祖之仁德,善待臣工、從諫如流,可比大唐太宗,實乃一代聖明君王,必爲後世千古流芳。”
得聞自個弟弟的地到手了,張皇后臉上露出了笑意,張口便是錦繡蓮花。
朱祐樘不一定喜歡被臣子們拍馬屁,但一定喜歡被張皇后拍。
而她這話其實說得一點毛病也沒有,弘治朝臣,對弘治帝的文治武功,那隻要一提起,都是豎起大拇指頂呱呱。
翻遍弘治朝的史書,內閣呈上的奏章,只要不是觸及到朱祐樘的底線,朱祐樘的批覆基本上都是‘納之’、‘嘉納’、‘嘉納之’。
試問,你要是在公司上班遇見這樣好說話的老闆,不論你提什麼(哪怕是給自己搞錢的方案)老闆都給你批,完事後還誇伱乾的不錯,給你發獎金。
你開不開心?幸不幸福?快不快樂?
這要是我遇見這種老闆,高低都得給老闆跪下磕一個,自費焚香起爐,向天上祈求老闆長命百歲。
“呵呵。”
朱祐樘笑了,全盤接受了。
在他看來,當下之天下,除卻四地沒飯吃的流民多了些,邊防憊怠了些,京營裡的將士少了些(只剩六萬了),國庫存貨空了些,其他問題都不大,完全是一片海晏河清的大好形勢。
“朕這一生,不求唐宗漢武,只求無愧天地,無愧於列祖列宗。”
朱祐樘捏了捏自己已經很是稀疏的鬍子,感慨嘆道。
忽而。
張皇后發出一聲驚叫。
“皇后怎麼了?!”
朱祐樘神色頓時着急,在他的心中,皇后就是心肝大寶貝,連帶着皇后一家都是自己一生必須要守護的存在。
從這個角度來說,朱祐樘絕對是未婚少女們的良配。
“陛下,這,這幾人是從何而來,爲何身上都穿着龍袍?”
‘龍袍?’
一語出,朱祐樘亦是聞聲朝着左側方向望去,神色驚異。
從五丈外的假山之後,有着五個他從未見過的人影出現,其中三個穿着龍袍,一個穿着蟒袍,還有一個穿着他從未見過的衣衫樣式。
尤其是居中的這個穿龍袍的,手中竟然還提着一根大號狼牙棒。
望之,恐怖如斯。
這莫非是要刺王殺駕不成?!
這可是滅九族的大族!
朱祐樘有些緊張了起來,他不希望有人來打擾自己夫妻的二人世界,所有侍衛都是在宮後苑的各處門外守着。
夫妻二人望着假山方向,原本還在驚異這突然出現的五人。
然而,五人之後,又是一次性出現七八人,個個身上穿的不是龍袍就是蟒袍,偏偏自己還一個都不認識。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當成化帝朱見深從假山後出現的那一刻。
朱祐樘整個人瞬間就蚌住了。
“爹,爹?!”
旁側的張皇后更是一愣,因爲她看到了另外一人,一張很熟悉的臉。
“厚,厚照?”
繼成化帝朱見深之後,正德帝朱厚照緊隨出現,正遠遠朝着朱祐樘夫人咧嘴笑着大白牙。
這一刻,朱祐樘徹底凌亂了。
他爹朱見深是在成化二十三年駕崩,他兒朱厚照則是弘治四年出世,二者之間隔了整整四年,爺孫兩個從來就沒見過面。
現在,這,這怎麼還站一起了?!
而且兩個人的年歲看起來竟然相差不大!
成化十一年的朱見深時年二十八,正德十六年的朱厚照已經三十。
真要拋開輩分算年紀,這會的正德朱厚照比成化朱見深還要大上兩歲,足夠喊上朱見深一句小老弟。
正德朱厚照率先連忙小跑而上,急切來到朱祐樘夫妻身邊。
張皇后快步迎上,一把挽住朱厚照的手,仔細的打量。
“厚照啊,你怎麼長大了這般多,怎麼還蓄起了鬍鬚?是不是這些人對你做了什麼?”
張皇后一臉的急色,她實在是想不通,明明昨天還見了自個的心肝寶貝好大兒,還是那般的青春洋溢,妥妥的一枚陽光大男孩。
怎麼僅僅是一日不見,就變得這般油膩了。
“厚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究竟是什麼人?”
朱祐樘眉頭皺着,望着正在朝自己逼近的‘龍袍們’,心中不由升起幾分怯意。
但想着自己是大明皇帝,是大明天子,是帶把的男人,是一家之主,站出來保護妻兒是本分職責。
深吸一口子,朱祐樘望向那位提着狼牙棒的中老年選手。
“刺王殺駕,乃是滅九族的大族,爾等…”
話還沒說完,正德朱厚照聽的心頭一個咯噔,連聲把朱祐樘給攔住。
“父皇,母后,來不及解釋了。”
“快跑!”
這話剛出口,還不等朱祐樘反應過來這話裡的意思。
年輕的洪武小朱四、永樂朱瞻基、洪熙朱瞻基、正統朱祁鈺等幾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頓時一擁而上,以極快的速度衝到了朱祐樘的身邊。
三下五除二,強行將朱祐樘給摁倒在地。
“你,你,你們放肆!”
“朕是天子,是皇帝,你們豈敢…!”
暴怒的朱祐樘剛把話說到這裡的時候,朱元璋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肩膀上扛着狼牙棒,冰冷眸子俯瞰着朱祐樘,淡淡開了口。
“咱的名字,你記一下。”
“朱元璋。”
轟隆…!
三字入耳,朱祐樘瞬間傻了。
哪怕是無神論者望見眼前這二十多個明朝天子儲君的一幕,尚且會世界觀顛覆,轉而一心拜神。
更別說本就對道學研究頗深的弘治帝,頃刻間便是接受了這個現實。
‘列祖列宗顯靈了!’
一旁的張皇后更是臉色驚愣,整個人都蚌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母后,我們走走,走走走。”
正德朱厚照連忙是拽着自個懵逼的老孃離開了乘龍亭,揹着涼亭的相反方向散步去了,避免張皇后看見接下來的慘案而感到心痛。
這會,尋着動靜趕來的侍衛從瓊苑左門入口涌進,剛好撞上走過拐角的張皇后和朱厚照,都是連忙腳步駐足,紛紛行禮參拜。
“父皇無恙,都出去。”
朱厚照掃了眼這幫侍衛,厲聲喝道。
‘太子殿下怎麼長鬍子了?’
這幫侍衛心頭都很是疑惑,不過皇太子素來喜歡玩鬧,搞點不一樣的玩活也正常。
太子殿下的話,這幫侍衛自然是不敢不聽,而且這裡是後花苑,陛下豈能出什麼事,紛紛行禮稱是,退了出去。
‘哪能讓你們這幫玩意驚擾俺的祖宗們辦正事。’
‘再說了,俺爹也該挨頓打了,這些年一天天的,都快被這幫文官忽悠瘸了。’
朱厚照一想到自個老爹對文臣的謙和態度,以及所謂的君臣一心、其利斷金,最終換來的只有一堆虛名,心中就冒無名火。
乘龍亭內。
朱祐樘被摁在地上,冷汗嘩啦啦狂流。
他下意識環視了一圈,這幫和自己一樣穿着龍袍的老少爺們,都在看猴子一樣盯着自己。
“太祖爺,他是我的兒子,聖人言養不教父之過,就由我來教導吧。”
成化帝朱見深臉色凝重的站了出來,看向老朱。
老朱瞥了眼成化帝朱見深,微微頷首。
畢竟兒子犯錯爹來教,這也符合他們老朱家的規矩,將手中狼牙棒遞了出去。
“老朱,不用這麼狠。”
季伯鷹掃了眼這狼牙棒,淡淡開口,又看了眼被摁在地上的朱佑樘。
總結性來看,朱祐樘絕對是個好男人,好丈夫,好父親,也是個‘好’皇帝。
至少‘好皇帝’這一點,從文臣角度來看,的確如此。
弘治朝的文官一個個都混的風生水起,苦的只是下面的百姓而已。
而從各種史料來分析,其實也能看得出來,朱祐樘的初衷的確是想做一個有爲之君。
但是歷史也驗證了一點,他有那個心,卻沒有那個能力。
比如《問刑條例》,之所以要搞這麼一套,本質上是爲了對大明律進行合乎當前時代的糾正,以及進一步穩定和強化朝廷統治。
然而文官們在制定這一套條例時,明目張膽的往其中夾雜了大量有利文官集團的私貨。
朱祐樘拿到草案後,在文官的從旁解釋下,反覆將這條例看了好幾遍,可硬就是沒看出來其中弊端,最後大手一揮,批了。
又比如廢除《開中法》,其實也能理解朱祐樘的心情,鹽引事關國稅,而鹽引制度在弘治朝已經瀕臨崩潰,的確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但是你改也得講究方式方法,而且真的連背調都不做一下嗎?
制定方案的葉淇自身就是鹽商大族,賊喊捉賊,這麼明顯的Bug都能看不見?
但是,能力是可以提升的。
所以季伯鷹纔會留着弘治帝,希望這位耳根子軟的兄弟能夠經過培訓班的教導,重回走回老朱家的皇權之路。
“父皇,爲何要打我?”
“諸位列祖列宗在上,我朱祐樘中興大明,創下盛世,你們爲何又要罪責於我!”
朱祐樘從臣下們遞上來的奏章中,所看到的都是稱頌賢明、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一片盛世景象。
中興,盛世。
這兩個詞落入這幫天子儲君耳中,都感覺格外扎耳。
當然,嘉靖神仙和少年朱厚熜不覺得,畢竟他們的排位在朱祐樘之後,純看熱鬧。
“爲父就來告訴你,爲何要罪責於你。”
成化帝沒有接過老朱遞過來的狼牙棒,畢竟這朱祐樘看起來一副瘦削不堪、氣色不佳的模樣,一頓猛捶估計能當場嗝屁。
挽了挽袖子,上手,開打。
成化帝一邊打,一邊將方纔課堂上講的一樁樁一件件歷數了出來,落在捱打的朱祐樘耳中,有這麼一瞬間,他彷彿醒悟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被忽悠了。
亭子裡打的歡起,當然主要是成化帝在打,其他人則是在旁看熱鬧。
唯獨正統堡宗,時不時會暗搓搓的給上兩腳,畢竟他捱打太多了,今天難得有個渾水摸魚揍別人的機會。
季伯鷹和老朱則是折身走到了這亭畔小湖,一人一根菸,靜靜抽着。
“仙師,我覺得咱們的理論課進度有點慢啊,前幾節課上講的內容,咱都已經讓標兒落實下去了。”
老朱把狼牙棒扔在一旁,微微皺眉說道。
嚐到了改革的甜頭,老朱更是迫不及待,想要打造最爲完美強盛的大明。
“嗯,是有點慢。”
季伯鷹點了點頭,望着這清澈湖泊,幾隻白鵝遊弋。
「一個王朝財政崩潰的原因」
這個老早提出來的課題,截止目前爲止,還沒有完全講完。
“這趟實踐觀察課結束之後,理論課要加快進度。”
季伯鷹偏頭看向老朱。
“另外,老朱。”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事。”
聞言,老朱頓時神色認真,連忙凝重回道。
“兄長請說,咱能辦的給兄長辦,咱辦不到的也要想方設法給兄長辦好。”
季伯鷹瞅了眼老朱。
“不用這麼緊張,不是什麼大事。”
“現在課上的學員多了,並且以後還會越來越多,以及還會其他的不同種類課出現,所以我想請你來做這個大班的大班長,以及大明第一期皇帝培訓班的分班長,負責除教學外的一切工作。”
聞言,老朱眼神一亮。
“哎呀兄長,咱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咱求之不得啊!”
老朱一直都是用太祖身份來震懾這幫子子孫孫,但畢竟是上課,得有個課堂上的身份,這樣才顯得要莊重一些。
“嗯,那就這麼說定了。”
季伯鷹瞥了眼涼亭。
對朱祐樘的體罰已經結束了,畢竟朱祐樘身體孱弱,挨不得多重的打。
這會老朱棣和朱老四正帶着成化帝幾個在對朱祐樘進行深刻的批評教育,務必要讓朱祐樘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點。
原本苟在一旁竊喜的正統堡宗,這會也是被拉了出來,作爲反面教材講了起來。
天順黑化朱祁鎮臉色一變,連忙後退躲了起來。
於此時。
宮後苑(御花園),瓊苑左門的廊道,吵聲不斷。
“阿姐,你爲什麼不讓我見陛下!我今天必須要見到陛下!”
“周彧那老匹夫簡直是欺人太甚,弘治九年沒把他揍夠,現在竟然還敢搶我張家的生意,我永和街十七家間鋪子的生意都被這老匹夫使壞攪黃了。”
“今日我非要讓陛下下旨,弄死這老匹夫不成!”
張鶴齡叫囂着,滿臉怒火。
“對,弄死這老匹夫!滅了周氏滿門!”
張延齡跟在張鶴齡身後,也是一臉煞氣的喊着。
接着補充了一句。
“太子殿下,你怎麼長鬍子了?而且還長高了不少。”
朱厚照笑了笑,沒有說話。
“鶴齡、延齡,陛下現在有要事處理,你們不可…
張皇后的這句話還沒說完。
朱厚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連忙打斷張皇后的話,望着自己的這兩個好大舅,一臉的義憤填膺、同仇敵愾!
“二位舅舅,父皇就在乘龍亭,你們快去吧,周氏一族着實是太可惡了,你們一定要請父皇下旨,誅滅周氏一族滿門!”
周氏一族,朱見深母族。
周彧,朱見深母弟,朱見深的小舅子,朱祐樘的舅公。
“太子殿下說得好!這纔像是咱們張氏血脈的種!”
張延齡咧嘴笑道,一臉的激動。
“延齡慎言!”
張皇后秀眉一皺,連聲呵斥。
從遺傳學上來說,DNA這玩意的確是一人一半。
但是對外,朱厚照只能是朱家的種,絕不能是你張氏血脈的種。
張延齡這話要是傳出去,妥妥大逆不道。
只不過朱祐樘縱容這張氏兄弟,素來是張狂慣了,當年喝醉了連宮女都敢直接強,說話更是肆無忌憚。
“阿姐,延齡方纔這話說的又沒錯,太子殿下本就有我張氏一半血脈。”
言罷,張鶴齡徑直朝着乘龍亭方向走去,張延齡亦是連忙跟上。
朱祐樘的這兩個小舅子,一臉的煞氣騰騰,勢要請旨誅滅周氏一族。
正德朱厚照望着這兩個舅舅洶洶而去的背影,眼神中那叫一個爽。
這兩貨仗着外戚身份,肆意猖獗、禍害百姓,賣官鬻爵、貪沒國財,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活剮了都不足以泄民憤。
朱厚照登基前就一直看他們不爽,登基後更是不爽,但是礙於自個老孃張太后還活着,非但不能搞這兩貨,逢年過節還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舅舅們,祝您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