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照映之下,這盒子中已經是斷了氣的綠毛龜,綠的令人心發慌。
而在大政殿之中。
當這幫辮子看到盒子裡綠毛龜的那一刻,一個個都是極爲默契的選擇了閉嘴,畢竟大家都是要命的,有些事能說,有些事不能說,有些事不能當衆說。
看破聽破,不說破。
在場都是混生活的,心裡都有數。
“李自成這是何意?”
“誰來告訴朕?!”
皇太極見到這隻綠毛龜,眼眸迸出怒色之餘,目光掃過這殿中站着的八旗諸臣,厲聲呵斥問道。
然而,沒有一人出聲回答。
人。
有時候在該裝傻的時候,就得可勁裝傻,而且還不能讓人看出來你是裝的。
比如此刻的皇太極。
實際上誰也說不準,這會的皇太極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這隻綠毛龜所代表的意思,但就算是心裡知道,皇太極也只能是裝做不知道。
一是。
皇太極身爲大清開國皇帝,他不可能當着自己的臣子面承認自己頭上戴了一頂綠的發光的帽子,這有失國體,有失他大清皇帝的威嚴。
二來。
他清楚自己現在身體的情況,就這幅油燈苦盡的身板,還能喘口氣就已經不容易了,想要親自率軍征戰已經是不大可能了,當下面對明軍大舉出關,他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身經百戰的多爾袞。
“說話!”
皇太極怒喝之餘,殿中依舊是無人迴應。
這個時候,誰要是真解釋這綠毛龜,那就是把自己腦袋往刀尖上撞。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就在此時。
有着一人站了出來,雖然也是鼠尾辮,但看模樣不似女真人。
“李自成差使獻上此龜,必然是在皇上聖威之下,心中已然升起了歸誠我大清之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言語者,乃是一降清漢臣。
頓時。
殿中的辮子們,都是以一種極爲驚異的眼神看向此人,心嘆語言藝術這方面,拍馬屁還得是你們關內的狗腿子在行!
綠毛龜也能圓了?!
……………………
與此同時。
距離盛京城五百里之外,有着一處隱匿在山野深處的營寨。
營寨很是簡陋,就是一片樹杈子搭起來的,明顯是沒打算待多久,屬於臨時搭建物。
而在這營寨百米外的一處草垛。
月光灑落在這草垛上的一道蹲坑身影,身上披着用破爛鎧甲和獸皮縫合的衣衫,臉上更是烏漆嘛黑,正是在辮子境內打了一年多遊擊的闖王李自成。
在蹲坑的李自成左右,有着兩人,一高一矮站着,身上同樣是穿着破爛衣衫,正是跟着李自成出關的牛金星和宋獻策。
“最近清軍對我們各部進行圍剿的數量和頻次都在快速降低,想必是關內發兵了,用於圍剿我們的清軍都被調往了關寧前線。”
宋獻策連聲說道。
宋矮子原本還算白皙的一張臉,現在已然是變得黢黑看來這一年多來沒少吃苦,跟着李自成山地裡亂竄,哪裡無人區往哪裡鑽。
“他二舅大爺的王八蛋玩意,終於發兵了終於發兵了!“
“再不發兵額真的要頂不住了。”
李自成雙手攥拳,顯然是在用力掙翔,大概率是便秘好些天了。
一邊掙,一邊罵。
“王守仁這個狗孃養的癟犢子老狗,當年出關的時候,說讓額堅持到秋收,額原本以爲是當年的秋收,沒想到是今年的。”
“這老傢伙,一天天簡直不幹人事。”
“老牛,你待會抓緊時間把各處散落的人都召集起來點一點,既然王陽明那個老狗已經發兵了,那額們也要開始幹活了,這兩年被這幫辮子攆着跑,額着實是憋了一肚子火。”
聞言。
牛金星點了點頭。
“大王放心,人我早就已經點好了,我們手上應該還有六萬餘人。”
聽到這個數字,蹲坑的李自成表情微愣,顯然是頗爲驚訝,他當年帶着十萬人出山海關,現在竟然還剩六成,原本以爲被追着打的這兩年,人都應該死的差不多了纔對。
當年他兵出山海關的時候,從整個大戰路上來看,的確是和辮子軍轟轟烈烈的大幹了幾場,但實際上都沒有怎麼用力,義軍大部都是主動潰散,十萬人散成了上百股,多的數百上千人,少的甚至只有幾十人,遍佈整個辮子國的農作物產糧區。
而王陽明,在李自成出關之前,只給了他一個任務。
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搞事。
在這兩年的時間之內,李自成帶出關的這幫義軍,每天起早貪黑的幹,唯一做的事,就是整天到處使勁搞破壞,主要是破壞辮子的屯田。
簡單一點來說,就是春天拔辮子的秧苗,秋天燒辮子的稻穀,平日裡放火燒山更是家常便飯,讓辮子國民不聊生,把李自成這幫義軍恨入骨髓。
並且,李自成這些遊勇散落的部隊,基本上不和清軍搞什麼硬碰硬的對拼,只要是看到辮子軍來了轉頭就跑,打一槍,換一地,主打的就是一個居無定所。
這幫人在關內都跑慣了,辮子軍根本就沒有剿寇經驗,短時間只能是兩眼一摸瞎,根本就找不到人。
在李自成這幫義軍堅持不懈的努力奮鬥之下,去年成功讓辮子的農作產量銳減了三成之多。
而今年。
因爲幾個月前的關內重兵雲集山海關,八旗中的絕大部分壯年勞動力都被抽調到了關寧錦前線去了,以致於秋收不及時的同時,李自成麾下各部搞破壞搞的更加賣力了,到處放火燒田,保守估計來看,辮子的產量直接就是銳減了五成之多,實際上估計能有六七成。
單就這個糧食數量,頂多也就夠辮子的老弱婦孺吃了,根本就不夠支撐前線軍糧。
“這幫辮子也確實是夠狠。”
“有線報來稱,今年清軍秋收得來的糧食,大部分都被直接運往了寧遠城,看來這是打算把家裡婦孺老幼都給餓死了。”
宋獻策嘖了一聲。
“餓死人的事額們管不着,額們只管做額們的事。”
“當下清軍的秋收還在繼續,傳令給各部,把火再放大一點。”
李自成咧嘴一笑,他最開始也覺得王陽明這老傢伙不靠譜,私下更是直接把王陽明叫做老狗。
但是這兩年按照王陽明教的法子打游擊打下來,嘴上不說,心裡實在是服了。
比如挖地道打游擊,簡直就是科學遊擊法。
他李自成當年要是有這操作,怎麼都不會被追殺入山。
“大王,你在這裡已經蹲了快兩刻鐘了,再蹲下去,怕是腸子都要拉出來了。”
就在這時,牛金星看了眼還在蹲坑的李自成,略微擔心道。
“整日挖草吃土,肚子裡一點油水都沒有,不然你以爲額想蹲這麼久?”
李自成抖了抖,接着隨便從旁邊抄了兩片樹葉子往溝子裡胡亂一抹,也不管幹淨沒幹淨,這才勒着褲腰帶站了起來,順帶往後瞥了一眼。
拉完了看一眼,這是刻入人類DNA的操作,別說李闖王,大羅金仙都不能免俗。
見李自成終於是起了身,牛金星和宋獻策都是折身,欲往簡陋營寨走去,畢竟一會就要開始準備幹大事了,這兩年遊擊已經打夠了,按照出關時王陽明給他們的安排,接下來就是掏辮子們的缸了。
然而,兩人剛走幾步,卻是發現李自成愣愣的站在原地,臉色略微有點難看,硬是一步都不動。
“大王怎麼了?爲何不走?”
牛金星和宋獻策都是回頭看着站着不動的李自成,當下明軍已經出關了,軍情十萬火急,得抓緊時間搞事了。
“麻,麻了…!”
李自成攥着手,咬着牙。……………………
關寧前線。
遼東,寧遠城。
以這座寧遠城爲中心,清軍十數萬八旗軍擺開着精心佈置的軍陣,這一座互爲犄角的軍陣,俯瞰望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口袋,等待着明軍的掉入。
只要清軍穩住寧遠一線,牟足勁把這個編好的口袋維持着,別說是明軍,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天兵天將來攻,也得被拖死在這寧遠城,沒有個一年半載的,休想跑路。
就算跑了,也得是半死不活。
而於此時,在這寧遠城中的府衙之中。
全權負責前線戰事的多爾袞帥案上,此時擺放着兩封信。
一封是小情人差暗使秘密給他送來的纏綿情書,信中讓他務必注意身體,等他凱旋歸來再麼麼噠、鼓鼓掌之類。
而另一封,則是由皇太極給他的親筆信,這封信並非是以皇帝名義所寫,而是以兄長名義寫給多爾袞的,其中前面大段都是一大通拉家常的話,唯有後面幾十個字是說正事,實際上總結起來,就是告訴多爾袞一件事。
當下運往寧遠的這些軍糧,是國內僅存的餘糧,全部都供應在了前線,如果前線兩個月之內不能解決戰事,那舉國上下都只能去排着隊啃樹皮草根、吃觀音土。
接下來該怎麼做,你多爾袞要心裡有數。
顯然。
這一封來自於皇太極的家書,實際上是催戰之書。
其實以皇太極往年的表現和戰略水平來看,他是不大可能對多爾袞下這種催戰書的,但現在也着實是被逼的沒有辦法。
畢竟,地主家就那麼點餘糧了。
“十四哥,既然皇上讓我們主動出擊,那我們打就是了,我八旗子弟,有何所懼。”
“而且我得斥候來報,明軍兵出山海關之後,竟然兵分三路來攻,遼東是我們的地盤,他們這三路大軍根本做不到互相策應。”
“我們完全可以效仿父親當年,任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各個殲滅!”
說話之人,是愛新覺羅·多驛。
這位多驛是努爾哈赤第十五子,也就是多爾袞的弟弟,這貨和多爾袞之間的關係極其之好,在原本的歷史中,多爾袞率軍入關之後,多驛屢次勸多爾袞直接稱帝,而後更是由多驛統兵南下,一路撿戰功。
聽着老十五的話,多爾袞眉頭緊皺着。
“老十五,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如果我們現在主動出擊,一旦盛京方面有失,該當如何?”
多爾袞眉頭皺起。
當下整個遼東都在自己手中,不論是以口袋陣在這寧遠城守株待兔,還是效仿老爹分路全殲,多爾袞都能接受,也有絕對的信心。
但唯一有個問題是多爾袞所擔心的,那就是一旦自己主動出擊之後,後方盛京城有失,根本就無法回援。
“十四哥,我覺得你這純粹就是多慮了。”
“且不說明軍根本就不可能突破我遼東防線,就算他僥倖突破了,盛京城外有着正白旗和鑲白旗以及漢旗三大旗構築京師防線,豈是那般容易攻下。”
多驛擺了擺手,顯然是覺得多爾袞多慮了,又是繼續說道。
“再說了十四哥,要你我主動出擊,這是皇上的意思,你我若是不聽,下一次可能就不是家書,而是聖旨了,這就是違抗聖命。”
“若不出擊。”
“於法,你我哥倆是抗旨。”
“於情,你我哥倆這是枉顧族人性命,現如今我們所用的這些軍糧,都是後方族中老弱婦幼的口糧,如果不能在兩個月之內結束戰事,怕是國內就要鬧大饑荒了。”
“如此,你我哥倆就是全國的罪人。”
聽着老十五的這番話,多爾袞眉頭皺的越發緊,沉默着不語,手指在帥案上點了又點了。
最後看着小情人送來的情書,一想到如果自己不打,幾個月之後,小情人很可能就要跟着皇太極啃樹皮了,這麼一想,頓時感覺不是滋味。
心裡一橫,一咬牙,唰的站了起來。
“十五弟,傳我軍令,全軍變陣,準備出擊殲滅明軍。”
聞言,愛新覺羅·多驛臉色大喜。
“喳!”
不過在領命之後,多驛並沒有即刻離去,而是繼續在原地看着多爾袞。
“愣着做什麼?”
既然已經決定要主動出擊了,那就應該去把各旗的旗主和各層指揮給找過來,安排好作戰任務纔對。
“十四哥,我想既然都要主動出擊了,可否在出擊之前犒勞一下各旗將士,我發現庫藏內還有着上一次晉商那邊運來的‘酥麻香’,我想請十四哥下個令,給全軍將士都發上一份。”
酥麻香,因入體酥心麻骨而得名。
對於這件事,多爾袞沒有多想什麼,雖然他自己不抽這個,但是並不反感晉商運來的這批菸草,隨便擺了擺手。
“連這點小事也要問我,自己去庫藏調便是,你多驛幹什麼吃的?”
“滾滾滾。”
得到多爾袞準允,多驛咧嘴一笑,屁顛屁顛的笑嘿嘿折身離去。
………………………
洪武時空,醉仙樓。
主堂內的這幫大明天子儲君,望着已經分成了三塊的全息投影,一個個眼神中都是透着迷之疑惑,完全看不懂王陽明的操作。
“這風格,還是我認識的王陽明?”
小朱四望着正在行進的三支隊伍。
出山海關之後,這分兵三路的操作,以及這大軍的行進方式,實在是太過於中規中矩,甚至是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愚蠢,怎麼都不像是詭詐的王陽明該幹出來的事。
其實不僅是小朱四。
老朱、老朱棣、朱老四等等一衆,這幫打了一輩子仗,知兵的軍事戰略家,也都是一個個眉頭緊蹙着,他們在這一次的出兵佈局上都看不出絲毫的出彩之色。
但是。
他們又都知道一點,以王陽明這個人的性子和用兵詭詐,絕對不可能就這麼明晃晃的去跟人硬砍,那是妥妥的小白行爲。
然而。
不論他們怎麼猜,都是猜不到王陽明手裡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兄長,這王陽明究竟要做什麼?”
“兵出山海之後,三路軍分散如此之遠,關外當下又是建奴之地,一旦突然有變,諸軍之間根本就無法做到互相策應,這儼然是此消彼長之法,實乃是兵家大忌。”
老朱眉頭微皺,連他這個打了一輩子仗的開國皇帝,這會都完全看不懂了。
“對了兄長。”
老朱站在季伯鷹教案旁側,低語繼續道。
“給崇禎大明調了四萬火器軍去哪了?戚繼光和常遇春現在又在何處?”
對於老朱的這個問題,季伯鷹沒有回答,只是一笑,回了兩個字。
“靜觀。”
看有深度的電影,必須得有耐心,尤其是看這種需要帶腦子的,在最終結果沒有揭曉之前,靜靜看着便是。
就在這時,36D全息投影下的三塊投影畫面中,最爲居中的那一塊便是王陽明率領的禁軍,近景懟在了坐着四輪車的王陽明臉上,神色平和,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
唯能看見兩個字:自信。
小朱四嘴裡叼着他那根已經發了黴的雪茄,緊盯着畫面中的王陽明,下意識到。
“是誰給他的自信?”
隆慶小蜜蜂眼中透着羨慕:我何時也能變得這麼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