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段時間崇尚過一段道教。如嘉靖皇帝就是有名的道君皇帝。寵信道士,希冀與可以通過煉丹長生不老。
但朱慈烺今天要感謝的可不是太上老君……
乾清宮的會議廳裡,劉宗周開口以後,場內氣氛又是跟着一變。
人家說的沒錯。宛平縣的改革是頗爲順利,但另一個問題便出現了。朝廷的開支都是需求迫切的。萬事開頭難,無論是新修學校亦或者裁汰舊軍建立新軍,都是急切之間需要海量的資金。
而新政實施就宛如植樹,開花結果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從宛平推廣到全國,亦是需要三五年的時間才能貫徹的。
就是北直隸明年的夏稅能夠都按照新政收上來,那也要等到半年後。這半年時間裡,新軍還要不要繼續籌建,舊軍鎮是否還要裁汰,學校又是否還要修築?
劉宗周緩緩道:“聖上。以老臣淺見,現在不是着急的時候。與其剛烈地選擇這樣一個緊要的時候製造朝內動盪,讓今年夏稅難以達到,不如暫緩腳步,徐徐圖之。”
朱慈烺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那裡,有一封厚厚的奏疏。那是劉宗周沒有開口講的話語。
比起有着衆多官員的會議廳裡,奏疏上的話語就顯得更加直白辛辣。
在劉宗周看來,這是一個最緊要的關頭。朝廷既是要修築學校爲皇帝的新政輸血,培養人才根基,又是要完成大明獎金三百年來沉珂瀰漫的軍制改革。
這兩者都可以說是任何一人只要完成一些都能名留青史的存在。
當務之急,自然是要完成這些。
至於一開始田賦改革的動機-軍費不足。在劉宗周看來,亦是完全沒必要死守原來的計劃。
整合全**隊,以近衛軍團的標準三個主力軍團實在是太奢侈了。完全可以保留一個主站兩個守備爲輔。
節流,顯然比起開源來得更加容易。
而且,劉宗周亦是點出了最重要的一點。
對於大明而言,統治根基就是士紳。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而不是皇帝一人之天下。想要治理這個國度,就不能將官紳推到自己的對立面去。
這一回,天津衛兵變便是宛平縣強力推行新政後的反彈。
至於黃道周與史可法的反對,那就更是情理之中了。
這是兩個最爲頑固的反對派,聲望隆重,懷着一顆赤誠之心。
一副滿滿我都是爲你好的模樣。
朱慈烺看着一個個望向自己堅毅神聖的目光,心中一陣好笑,表情變得琢磨了起來。
這樣一副表情,落在史可法的眼裡,卻是另外一種解讀。他悄悄緊握了一下拳頭,心道:聖上終於可以聽一回我們這些忠直之士的諫言了嗎?
要知道,這一回連一向支持朱慈烺的劉宗周此刻也選擇了反對!這不啻於是對那些諂媚奸臣的打擊。
就連自己一派的中間大將都不再認可推行田賦新政,自然是讓他們這些反對派大爲鼓舞。
劉宗周原本是支持田賦改革的潛在支持者。而現在,潛支持者選擇了反對不僅意味着支持田賦改革的力量少了一份,更意味着反對田賦改革的力量多了一份。
這一出一進,那可是兩重的改變!
“還請聖上三思!”劉宗周緩緩起身。
屋內變得寂靜無比。
這幾乎已然是逼宮了。
朱慈烺亦是緩緩站起了身子,他下了臺,背對着雙手,環視着場上的羣臣們,最終目光落在了劉宗周的身上:“劉愛卿的肺腑之言,朕都知道了。這番心意,朕都收下了。不錯,當初不意節流的是朕。因爲朕不願意讓我的將士、大臣們受苦。所以,朕寧願從宮中抽出銀子補貼教育經費,亦是不願意節流。然則,財計之法,說到底是開源節流兩個思路。死守不開源,的確不是智計。”
這一番話落下,場內滿滿都是長長輕呼出的吐氣聲。
所有人都放鬆了一口氣,他們聽到了朱慈烺的讓步。
顯然,朱慈烺已經鬆動了自己的態度。
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史可法露出了笑容,黃道周光輝滿面。他們都準備歡呼自己的勝利了。
但是……
劉宗周卻皺眉了。以他對朱慈烺的瞭解,又怎麼會如此輕易的讓步?
吱呀……
這時,大門出了頗爲刺耳的聲音。門開了,吱吱呀呀的聲音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門外的亮光照射進來,讓站在門口的那個男子顯得頗爲光輝燦爛。
屋內的燈光雖然不弱,但在方纔凝重的會議氣氛裡顯得頗爲陰沉。此刻有多了一道光源照入,頓時讓整個廳內顯得亮堂了幾分。而門口的那個人在這般亮堂的背景下步入,好似來了一個天兵神將一樣。
及至衆人定睛一看,這才紛紛齊齊起身行禮。
就連朱慈烺,亦是朝着這一位來客躬身一禮:“兒臣見過父皇……”
“臣等參見太上……”劉宗周、李邦華、楊文嶽、史可法、黃道周以及場內百官齊齊行禮。
沒錯,來的正是朱慈烺的那一位前任皇帝。也就是退位一年的太上皇帝朱由檢!
朱由檢的到來引起了無數猜測,衆人紛紛細想朱由檢怎麼來了。
要知道,太上皇自從去位以後就頗爲照顧朱慈烺的一舉一動,十分注意避嫌的問題。不久前更是在大是大非的議和問題上站到了朱慈烺的一旁,讓朱慈烺不用擔心後院起火的問題。
而現在,朱慈烺好似要退步的關鍵時刻,卻是來了!
“我來這兒呢,也就過來傳個話,待一會兒就走。大家也別弄這些繁文縟節了。”朱由檢顯得很是輕鬆,擺擺手,示意大家紛紛坐回去。
於是一干人紛紛只坐着半邊屁股在椅子上,靜靜等候着朱由檢的下半段話。
果不其然,朱由檢放大招了。
他輕輕拍着手,身後來了一個文書舍人。文書舍人則是推着一個手推車。手推車上,是一疊又一疊的奏疏。
望着這些奏疏,衆人看着朱由檢,很是不解。
唯有朱慈烺注意到了,此刻的朱由檢比起往日委實有些不一樣。往日的朱由檢是蒼白而清瘦的。而現在,朱由檢的膚色變得有些曬黑,又壯實了許多。
也只有朱由檢自己知道,這幾個月裡他到底度過了怎樣的生活。
“我現在已經退位禪讓,不再是曾經大明的皇帝了。我現在的身份,是大宗伯。所以,這便是我履職以來的全部成果。請諸位……賞析吧!”朱由檢說罷,拿出了手中的一本小冊子:“這是目錄,諸位可以盡情觀賞。而這,是天下各處藩王此番奏上來的陳情表!”
大宗伯便是宗人府的最高長官,也就是帝國管理整個宗室的組織。後來職務其實已經轉給了禮部負責。
朱慈烺在太上皇退位後將這個職位交給了朱由檢,只是沒人想到,朱由檢竟然真的坐了起來。
李邦華拿到了目錄,只是一看便不由目光一亮。
劉宗周預感到了這恐怕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史可法等人不知道什麼心態,亦是紛紛看了過去。
很快,楚王朱斐然的奏疏被率先拿了起來。
“臣朱斐然,奏請聖上革除宗藩之弊。臣等楚藩之地宗親,皆願停罷宗藩祿米……”
“臣朱傳齊,奏請吾皇停罷宗藩祿米以省國用……”
“宗藩享皇恩百年,蔓延於此,已然爲國家沉重負擔。每年耗用糧米數百萬石,而未能有益於國家。實讓臣等於心南岸。停罷祿米雖然爲一時之痛,然則,若能以此換得爲大明正常百姓之待遇,亦是與國有利,雖痛心一時而歡欣爲之……朱恭枵謹此”
“宗藩也改革了!”黃道周明白了這一堆堆的奏章是什麼意思,亦是明白了此番朱由檢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他是在展示自己的成果!
而這幾個月來,便是這一位太上皇解決了困擾大明財計二百七十六年的巨大負擔——宗藩!以至於後世談論大明亡國,都說宗藩乃是一個重要不可繞開的原因。
不提宗室擁有的特權,就單說財政的壓力便可以明白幾分。
按照規制,親王每年祿米一萬石,郡王兩千石,鎮國將軍一千石,輔國將軍六百石。一開始朱元璋時代宗親還少,國家財政健康,還算用的過來。到伴隨着這個被嚴厲控制的宗室只能生孩子度日,到了萬曆二十三年的時候光是玉蝶上正式登記的人口就達到了十五萬七千餘人。到了崇禎年間的時候已經過了二十萬。
而這二十萬人,卻都需要國家財政供養。
這幾乎是帝國官員十倍之數。
在嘉靖三十一年時,全國稅糧收入2285萬石,但要供養宗室各王府的就達到853萬石。到了崇禎年間時,雖然幾番壓縮,又因爲實在無糧可支,宗藩又因爲缺乏祿米讓兩級分化格外嚴重。但是,壓力依舊十分巨大。
而眼下,朱由檢卻跑遍半壁江山,將全國三十四個親王之中的十九個全都勸慰上奏了這一回這一番奏疏!
這堪稱是在場所有人見過最爲舒心的奏疏了。
因爲,這是宗室們奏請朝廷不再支付祿米給宗室奉養的奏疏!
“此一番節流,想必一直到明年秋稅入庫,我大明的財計都能緩過來了吧?”朱由檢笑呵呵地看着傅淑訓。
所有目光落在了傅淑訓的臉上。
傅淑訓紅光滿面:“豈止!去歲一共支付宗室祿米六百七十九萬石。這一番奏疏上來,按照奏請免俸的宗室計算,至少能節省五百萬石!省了這筆空缺,足夠騰挪到明年秋稅入庫了!”
能夠捱到明年秋稅入庫,那便意味朱慈烺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推行新政!
劉宗周吶吶無言,心裡忽然間冒出一個念頭:陛下難道是一早就算好了這個時間差?
有了宗藩開支的省卻,朱慈烺就可以忍着推行新政帶來的混亂帶來朝政的不穩。等到明年秋稅時,皇帝陛下便已經可以預見穩固下來新政的推行,讓源源不斷增多的稅收推進新軍與教育這兩個經費黑洞的展!
一念於此,劉宗周唯有十足的震驚。
這實在是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朱慈烺感激地看着朱由檢。望着那一番曬黑的膚色,朱慈烺知道朱由檢這幾個月來的艱辛。
而朱由檢呢,更是十分傲然。
心底裡,一樣也是爲這一位繼承人感覺到驕傲。
雖然看起來朱由檢雷厲風行將這一番宗室改革推進得十分順利。但其實這也是朱慈烺此前功夫的基礎上所爲。
朱慈烺當年下江南時便在武漢擊破了張獻忠的造反,收復了楚王府。
故而,這一回新楚王朱斐然對於朱慈烺的宗藩改革就十分順利。事實上,宗室們對於現在的制度也是十分不滿。
高層們雖然錦衣玉食,但因爲政治敏感而不能夠參加政治活動,但凡一點行差踏錯都要被皇帝猜忌從而沒有好結果。
歷史上原來的周王朱恭枵就是這樣一個例子。李自成殺過來時他耗盡私財鼓舞城內勇士守城。到最後,開封城破以後,朱恭枵卻被朱由檢處分。
至於底層宗室,那就更加不滿了。
因爲宗室的身份,他們無法正常工作。又有許多人每日靠着這點鐵桿莊稼過活,結果等到朝廷年景不好財政乏力的時候就要吃糠咽菜,甚至活都活不下去。縱然有一些祿米下來,亦是要遭受貪腐之害,可以說實在是害人不淺。
朱慈烺這一番宗藩改革打破的是他們的鐵飯碗,但卻是讓他們能夠贏得整個世界。
同樣,如朱斐然,這一回雖然失去的是錦衣玉食乃至於楚王的上萬公頃良田都要被均分給其餘湖廣宗室。但實際上,朱斐然卻獲得了與恆信商行一起參與商界拓展的機會。而不再會被皇帝所忌憚。
對於更多宗室而言,雖然沒了鐵桿莊稼,卻有了真正如帝國正常百姓一樣生活的機會。
有了朱慈烺這幾年在湖廣、河南以及山西打下的基礎。這一回朱由檢拿到這一番全國各地宗室的奏疏,自然也就不足爲奇了。
“臣……心服口服。”劉宗周落座,躬身一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