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士珍旁敲側擊跟我打埋伏,其意不言而喻,鄉長人選至今未確定,根據組織原則,鄉長一般要採取差額選舉。所謂差額,就是找一個陪選的人,選舉前組織談話,必須要把陪選的人選下去,讓組織內定的人名正言順上來。
隔壁縣曾經有個故事,縣裡要選縣長,市委派人來縣裡組織選舉。本來組織上跟投票的人都打了招呼,無奈縣長是由書記推薦的,此人官聲不好,爲人讓代表們很不齒,於是第一輪投票下來,內定的官員票數遠低於差額人。按理說,誰得票最多誰當選,但書記不幹了,要求第二輪投票,第二輪下來,雖然票數比差額人多了,但又沒過半,還是不符合組織原則,書記就惱了,要求關起門來投票,投不出結果,誰也別想散會。代表們飢寒交迫,走又走不了,選又選不出,只好集體討論投票,最終被推薦人以超過半數一張的優勢當選。
蘇西鄉鄉長選舉,必定要走差額程序。這個消息是劉啓蒙縣長親口告訴我的,雖然沒有明確誰內定,誰差額,但劉縣長的意思很明確,不會出現隔壁縣的選舉笑話,選了誰就是誰,只要票數過半,符合組織程序,誰就來做蘇西鄉鄉長。
朱士珍作爲代理鄉長,是第一候選人,這個地位誰也不可撼動。當初讓朱士珍代理鄉長,潛臺詞就是正式鄉長,如果不出意外,誰來差額,都註定是陪選的命。
鄉長官不大,算得上是中國最基層的行政幹部。但鄉長的發展潛力很大,特別是處在以經濟建設爲中心的歷史時期,鄉長的政績都能顯而易見,比如農民的收入提高了,比如搞了個好效益的項目,升官比升學還容易多了。
朱士珍肯定從小渠道里得到消息,知道我會是差額的人。
我得到正式通知是在元宵節過後,縣委組織部來人找了郭偉,後來又找我談話,說組織決定,我作爲蘇西鄉鄉長差額選舉人選是經過縣委常委會決定的,已經正式行文。
我知道差額的命運,所以組織部找我談話時,我明確表態不參加競選。
組織幹部對我的表態很失望,說作爲黨培養起來的幹部,應該要無條件服從組織決定,不能討價還價,不能有個人情緒。
我認真地說:“我既不會討價還價,更不會有個人情緒。我只是覺得自己還做得不夠,不適合作爲候選人蔘選。”
組織幹部說:“你適不適合參選,不是你自己能夠決定,這是組織決定。既然是組織決定,肯定你是有成績的幹部。沒有成績的幹部,不會讓他有任何的機會。”想了想又說:“選票都在代表手裡,選舉是民意的體現,最終還是代表說了算。雖然是作爲差額人,並不等於就不能當選。”
我無言以對,假如我執意拒絕參選,不但改變不了陪選的命,還會套上一個不配合組織的帽子。官場裡如果打上這麼一個烙印,註定這輩子就不得翻身。沒有一個領導會喜歡違背自己意志的下屬,組織的決定,其實就是縣委關書記個人意志的體現。
郭偉在組織幹部走後也找我談了一次,我只聽進去一句話,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既然命都是天掌握的,我何必花心思去改變?何況,逆天而行,終會被雷劈死!
我把這個想法跟薛冰一說,逗得她笑得花枝亂顫。
笑歸笑,事還得繼續做。已經明確了我的差額人身份,我還是得爲選舉想點辦法。誰能保證我就不是一匹黑馬?
要想做黑馬,還得有選票。我開始暗中打聽誰是鄉人大代表。踏破鐵鞋無覓處,柳暗花明又一村,剛有這個想法,就有代表送上門來。
鄉中學校長就有一票,而且是個資深的鄉人大代表,已經做了三屆了,是全鄉人大代表中資格最老的一位。
我決定請校長去盤小芹的飯店裡坐坐。
修路的,架電線的人撤走後,小飯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幾乎沒人來吃飯。盤樹容就閒得卵子發漲,每天腰裡彆着一個竹兜子,在水田裡遊走,看到有黃鱔洞,伸手一夾,就能拖出一條黃鱔來。
盤樹容的這個手藝,算是祖傳技藝。他能看出什麼洞是黃鱔洞,什麼洞是泥鰍洞,什麼洞又是水蛇洞,而且知道洞有多深,裡面住的傢伙有多大。一塊水田,只要他走過一遍,幾乎可以捉絕田裡的黃鱔和泥鰍。
我把要請校長的事跟盤樹容一說,他眉開眼笑地告訴我,校長特愛吃血鱔,來他飯店吃,絕對能讓校長高興。
突然問我道:“陳幹部,你請校長吃飯,有啥子事喲。”
我笑笑說:“沒什麼大事,校長是個文化人,我請文化人吃飯,是對文化的尊重。”
盤樹容憨憨地笑,說:“我大概估計到了。”
我滿臉疑惑地問:“你估計到了什麼?”
盤樹容拉着我坐在小桌子邊,神神秘秘地說:“聽說鄉里要選鄉長,而且你也是候選人。如果我估計不錯,請校長吃飯,怕是與選舉有關。”
盤樹容的話讓我心裡一陣打鼓,連他都能看出來的動作,朱士珍不知道能看多明白。盤小芹的飯店就在鄉政府的眼皮下底下,我請校長來喝酒吃飯,是個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貓膩來。
我強作笑意說:“盤大哥,你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嘛。”
盤樹容自負地笑,說:“我也是鄉人大代表,知道這個消息,算不上靈通。”
我問道:“難道盤大哥還有更靈通的消息?”
盤樹容狡黠地笑,並不回答我的話,只是問我:“還要不要請?”
我說:“給你生意做還不做嗎?” 盤樹容笑道:“不是不想賺你的錢,只是這個錢賺來不見得是好事。”他猶豫半響,說:“依我看啊,這個飯要請,但不能在我們店。要請,就去春山縣請。”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想了想,說:“也好。”
心裡還是吊桶上下,如果選舉這事不公開明朗化,我還是吃得飽睡得暖。現在這事一浮上水面,搞得我心煩意亂,無所適從起來。所以人啊,心裡裝着事,是比死還難受的活。
想着黃微微在春山縣對我的囑託,想着她殷殷期待的目光,我感覺如果選舉掉下來,簡直是對不起她全家。
稍有頭腦的人都能看出黃微微的春山之行不是她自己的決定,一定是帶着黃部長和陳局長的要求來的。當然,黃部長和陳局長的決定,背後是黃微微的意見。
腦殼裡一團漿糊,我搖搖頭,似乎想要清醒。誰知道越搖越覺得沉重,就想着給黃微微打個電話,探探虛實。
電話一通,黃微微在那邊顯得很高興,說我終於主動給她電話了,她要看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說了一陣,我把縣裡要我參選鄉長的事告訴她。她在電話裡顯得胸有成竹地說:“你不要想太多,你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我說:“你想什麼辦法?”
她嘻嘻一笑說:“辦法總比困難多。他有羣衆基礎,我們就走領導路線。”
我不明所以,說:“那樣豈不是影響不好?”
“是要影響,而且要大大的影響。不但在春山縣有影響,還要在衡嶽市有影響。”她壓低聲音對我說:“你做好準備,過兩天我陪陳萌來鄉里採訪你,在《衡嶽日報》上發一篇專訪你的文章,我們要造勢。”
我頓時語塞。《衡嶽日報》專訪報道,關培山書記未必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個小小的鄉黨委委員,如此拋頭露面,怕不會招來殺身之禍?
黃微微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理,她笑道:“你放心,我跟陳萌說好了,不會讓你難做。”
我突然感覺自己就是個提線木偶,黃微微已經成了操縱我的人,躲在深厚的帷布後面,讓我在前臺張牙舞爪地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