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偉回衡嶽市,目的很明確。儘管他不說,我心裡卻如明鏡般亮堂。
他是衝着陳萌來的!
陳萌肚子裡的寶貝最終沒有成爲他的負擔,別人的孩子與他的前途相比較,前途的誘惑力遠遠大於孩子。何況,孩子生下來後,是管他叫爸爸。
郭偉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幾年前拋棄女朋友去追黃微微,並不是被黃微微的容貌或者其他打動,終極目的是看中黃微微父親手中的權力。誰料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黃微微並沒有接受他的愛,而是選擇了我。這讓郭偉在很長一段時間對我耿耿於懷。
是英雄,不論手段。比如戰場上殺人,單打獨鬥打不過,爲什麼就不可以羣毆?又比如各種陰謀詭計,只要獲得了成功,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都美且其名堂而皇之叫計謀。
郭偉就是在一計不成,又心生一計中說服了自己。一個不是自己的孩子叫自己爸爸,在某種意義上是勝利的表現。因爲爸爸這個稱謂,代表的是至高無上的精神追求。
與其看不到光明,爲什麼不主動去點亮油燈?只要陳萌做了自己的妻子,他郭偉何愁不青雲直上?官場裡他至少可以少奮鬥二十年,物質上他一輩子可以無憂。何況,陳萌是個美人,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情人啊!
告別黃微微,我開着車,抿着嘴,把音響開得老大,得意洋洋從衡嶽市的大街上馳過。
從衡嶽市到春山縣,六年多的時間,我來回不知道多少次。甚至於什麼地方有棵大樹,什麼地方有個村莊,又或者什麼地方可以下車撒尿,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到了春山縣,我連夜去找劉啓蒙書記。
劉書記看到我帶給他的報告,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我只好收緊雙手,如木樁一樣直立在他面前。
劉書記將報告扔到面前的茶几上,黑着臉問我:“去找何書記了?”
我唯唯偌偌點頭承認。報告上何書記的批示,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何必多次一問。
“爲什麼私自去找何書記?”劉書記盯着我看,眼神犀利,毫不留情的似乎要剝光我的衣服。
他這一問,我頓時啞口無言。我這是越級,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一想到這裡,頓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我這是否定劉書記的工作?還是仗着有一個高官的舅舅,不把縣委放在眼裡了?
“我回去看微微。”我說:“順便想起錢有餘還在監子裡,馬上就要過年了……。”
“就你會想到?”劉書記毫不客氣地打斷我的話。
我支支吾吾,出不得聲了。
“錢有餘的案子,是刑事案件,必須要按刑法處理。”劉書記嘆口氣說:“現在你拿了何書記的批示,你叫我怎麼做?”
我額頭上冷汗涔涔,自己想了很多辦法,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這就是政治上的不成熟!
“陳風,你這人,頭腦靈活,膽大,想法多。但有一條,你在政治上,思想還不夠成熟啊。”劉書記把我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話一到我耳朵裡,我就知道副縣長的位置離我遠了。
一個政治上不成熟的人,不可能去擔任副縣長。劉書記已經給我下了判決書,這倒讓我心裡一陣輕鬆了。
這段時間心裡只想着副縣長的事,根本沒心思去想其他。就像頭上懸着一柄利劍,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下來。現在水落石出了,心情反而放鬆了許多。
“劉書記,我知道我不成熟。在您的指導下,我還要多學習。”我拍着馬屁,露出一副謙卑的嘴臉。
手伸到口袋裡去掏煙,觸到了另一個信封,纔想起陳萌託我給他帶來的另一封信。
於是把信封掏出來,恭恭敬敬雙手遞到劉書記面前,說:“劉書記,這是市報陳記者給您的信。”
劉書記接過,當着我的面撕開,瞄了一眼,復又看我幾眼,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怪笑出來。
信看完了,劉書記慢條斯理塞進信封裡,擡起頭對我說:“乾站着做什麼?坐下說話。”
他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彎,顯然是陳萌的信起了作用。不知道那個小丫頭片子在信裡說了什麼,反正劉書記開始滿臉堆笑,心情似乎雲開霧散了。
“你小子……。”劉書記笑了笑,沒繼續說下去,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現在天下雪了,工程也沒辦法開展了。作爲一個鎮長,你現在要做些什麼呢?”劉書記繞開了信,轉而問起我的工作來。
“冬天到了,取暖就是最大的問題。”我說:“原來大家都是砍柴燒火,這幾年封山育林,沒人敢砍樹,因此現在的冬季取暖,就成了農村最頭疼的問題。特別是孤寡老人,需要幫助啊。”
劉書記點點頭,認可我的說法。
“計劃生育的事,也得趁着這個時間好好的抓一抓。”我腦子裡一下子涌出無數要做的事來。
“嗯。”劉書記輕輕敲着膝蓋:“做好安民工作,保證老百姓過一個好年。”
我忙着點頭,態度認真,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他。
“你先回去,把手頭的幾件緊要的事辦好吧。”劉書記下了逐客令。
“劉書記……,”我欲言又止,眼睛盯着茶几上的報告。
劉書記理也不理我,顧自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我還想繼續追問,他卻轉身進了書房。
我抓起茶几上的報告,衝着書房門大聲說:“劉書記,您休息,我走了。”
出了門,被冷風一吹,頭腦清醒了許多。捏着手裡的報告,我開始揣摩劉書記的意思。他不給我答覆,既不簽字,也不口頭指令,是什麼意思?他不可能置之何書記的批示不理,他不是一個死板的人!那麼他究竟想做什麼呢?
下了臺階,突然踢到突兀於地面上的一塊石頭,絆得我差點摔倒。於是氣不打一處來,衝着地面破口大罵:“*奶奶,欺侮我麼?”
朝着石頭再狠狠地踢一腳,痛得我呲牙咧嘴,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回到車裡,就着車頂的小燈,才發現這一腳踢得太厲害,把我的一雙皮鞋,居然踢成了一個豁口。
他媽的!出師不利!我罵了一句,啓動汽車,朝蘇西鎮開。
已是夜裡十點多了,春山縣城就好像冬眠了一樣,無聲無息。偶爾從一扇洞開的窗戶裡飄出電視的聲音,飄散在空蕩蕩的街面,顯得無比的寥廓。
車過縣委賓館,被牆上流光溢彩的霓虹燈撩拔得心煩意亂,“桑拿洗浴按摩”幾個大字就像妖冶的小姐一樣,朝我擠眉弄眼,身上頓時癢了起來,方向一拐,朝着霓虹燈而去。
還沒進門,看到黃奇善急匆匆從裡面出來,心急火燎的往外走,就站着腳,喊了他一聲。
黃奇善停住腳,一眼看到我,低着頭過來,驚訝地問:“你怎麼來了?”
我笑而不答,抽出煙來點燃,問他:“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裡幹嘛?做壞事了?”我指着閃爍的霓虹燈,壞笑着。
“屁!老子手背。”黃奇善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怎麼?玩牌?”我問,好奇心頓起。
“鄧涵宇這個狗日的,叫了幾個人在這裡搞三公,輸了老子三萬塊了。沒錢了,回家睡覺。”黃奇善勉強地笑,樣子顯得苦澀。
“沒錢了怕什麼?有我在!”我拍拍胸口說:“我們兄弟再殺回去,贏了對半,輸了算我一個人的。去不?”
“去!”黃奇善恨恨地咬牙切齒:“日他娘,老子回去殺他個人仰馬翻。”
“先說好,我來,你助陣就行了。”我說,徵求他的意見。
“我們兩個一起上,好不,你拿點錢給我。”黃奇善幾乎是哀求地看着我,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我想笑。
“不行,我一個人上。”我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好吧!贏不贏事不大,老子出口惡氣去。”黃奇善拉着我就往大廳裡走。
我摸了摸手提包,裡面有兩萬多塊現金。膽氣一豪,昂首挺胸跟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