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完功辰巳帶着孩子回來,西棠正等在大堂裡,看見他們進來,屈指敲敲桌子道:“過來喝藥。”
一大一小走過去,端起了一大一小兩隻碗。喝完藥的龍沙用小手一抹嘴,便去拉西棠的褲腿,辰巳在一旁涼涼的說:“這孩子說要跟娘睡。”
西棠笑着扛起孩子往樓上去,留下辰巳孤單寂寞去睡冷牀。
可第二日還是跟辰巳騎在了一匹馬上,因爲黑馬比較帥。
這孩子可能還沒出過這麼遠的門,一路上顛簸,被磨破了腿也不吭一聲。老五一路上都悶悶不樂的墜在隊伍後面,大概是在肉疼昨晚的開銷,一行人拖泥帶水的走了四五日,纔將將走到淩河,西棠也不急,回了山裡可就只能與木通那老頭朝夕相處了,不如讓他們玩夠了再去過苦日子。
路終究是有盡頭的,第七日他們帶着路上買的各種玩物吃食,浩浩蕩蕩的排在了竹樓外。木老頭遠遠地聽見馬蹄聲 ,帶着東兒出來瞧,隔着十萬八千里就朝西棠招手,然後摸摸東兒的頭道:“回來咯回來咯~是不是帶着媳婦兒回來的?”
等人到了眼前,老頭子從左至右將他們四人瞧了個遍,一臉委屈,心道:帶回一個不說,這把又帶回兩個半,老頭子我的晚年真是不安寧啊!
西棠率先下馬,將龍沙抱下來推着後背讓他去喊爺爺,他最懂老頭的心了,果然木老頭歡歡喜喜的抱着孩子進了屋,不再理他們四個大的。
“咳咳……”西棠指了指老頭的背影:“那是我師弟,木通,你們跟我來放東西吧。”
辰巳是老主顧了,便熟門熟路的回了他之前住的屋子,他還記得就在這間屋子裡,他與西棠一同躺在牀上,自己趁着天沒亮,在這張桌子上留了張字條便不告而別,沒想到如今還是回來了。
竹樓正中是個大廳,後身有個屋子住着木通,東西兩邊各有兩間屋子,老五老六就住在西邊。辰巳從屋內出來,剛走到大廳便聽嘩啦一聲,老五這些日子買的小物什散了一地,香囊摺扇應有盡有。辰巳立在一旁似乎並不打算伸手撿……
“我說師兄啊,我東西掉了。”老五朝辰巳喊了一聲,辰巳只是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我看見了。”
老五將剛撿起來的香囊狠狠的丟向辰巳,被他當空接住。
“你不撿就不撿,踩着我的銅鏡了!”老五用力的敲了一下辰巳的腳,搶回自己的鏡子。
辰巳忽然不想知道他是怎樣將那一堆破爛收拾好的,反正老六在不會有問題,他將圍領護手全摘了,到了藥山便不用顧忌這些,他坐在院子裡聽着竹樓里老五老六的拌嘴聲,不遠處老頭正帶着龍沙騎獐子,他將雙眼合上,感受着晚風拂面的溫柔。
原來沒有枷鎖,心裡會這麼輕鬆。
西棠抱着藥匾從竈房出來,便瞧見辰巳微仰着臉淺笑,腳下不自覺的放輕,走到他的面前。辰巳的兩鬢的黑髮隨風擺動,少了圍領的遮擋,露出了淡色的脣。
他看了眼大廳,老五老六都不在,又轉頭看了眼老頭,正背對着這邊與龍沙玩,於是西棠迅速俯下頭,輕吻了他一下。等到他心滿意足的擡起頭,卻發現辰巳還是這個姿勢,連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沒有改變……未免有些挫敗。
而辰巳早就憑着藥香聞出了來人是西棠,卻沒想到他……呵,若此時睜眼,一雙眼睛真不知道往哪放。
若不是老五那個活寶跑出來了,西棠定要跟他再戰一回合。
“西棠!你這山裡可有集市?”
西棠搖頭。
“那……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西棠抓了抓藥匾裡的草藥,神氣的說:“只有一個老頭,一頭獐子,還有這許多藥材。”
“啊?”老五撓撓頭,滿臉都寫着我後悔跟你來了,三師兄你騙我!
“既然小猴子你這麼愛玩,去幫我把這堆草藥曬了。”西棠將手裡的藥匾推進老五懷中,拍着手走了,老五看看懷裡的藥,扭頭瞅瞅自家師兄,憤憤的去曬藥。
等人都走了,辰巳這才睜開眼,忍不住笑出了聲。
到了晚上,西棠抱了幾本書分給了他們三人,並說:“好好看,明天開始輪流上山採藥,若是淨帶些雜草回來,晚上就別吃飯了。”
木桶老頭聽聞此言,忽的擡起了腦袋,眼睛裡都放了光,練練誇讚:“師兄這樣甚好啊!”西棠一看他那樣就知道,心裡想的一定是:能省一口是一口!
“老頭,他們去採藥,你做什麼?不如下山遊方去吧。”西棠打趣他道。
木老頭腦袋搖的撥浪鼓似得,捋捋鬍鬚嘆出口氣:“老頭子我年歲大了,下不動山咯~”
“我瞧你上山採藥腿腳挺靈便的 。”
老頭的手一頓,看向西棠,一臉委屈:“師兄,你這是要趕我走麼?”
辰巳見他一把歲數了活像個孩子,只覺的自己初見他時,那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樣,一定是眼花了。
人生爲何不能只如初見呢。
辰巳從屋子出去,放眼望去,柔和的月光灑了滿山,他走過及膝的草地,繞到了南山腳下,夏夜處處蟬鳴蛙叫,順着流水的聲音,又到了那處溫泉。
他伸手掬了一捧清水,又讓它緩緩流了回去,看着水面倒映的月影,辰巳枕着雙手仰面躺在了草地上。天是墨藍色的,有數不清的星子,稍微一偏頭,鼻尖便能碰到一叢淺紫的花串,淡香撲面。
辰巳折了一片葉子,放在口中嚼了嚼,齒間都是青草的味道,還有些微甜。耳邊有細微的沙沙聲,幾隻蛐蛐從頭頂跳了過去,叫的正歡,躺在此處竟是說不出的暢快。
夜風漸漸涼了起來,辰巳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草葉,慢吞吞的往竹樓走,那一處燈火通明,還有陣陣笑聲傳出來,讓辰巳頭一回有了家的感覺。
坐在屋裡看書,門外龍沙跑過去,拍着西棠的門,辰巳聽到西棠說:“打完拳了?快來洗澡。”他眨眨眼,將書擱在了桌上,走到西棠門外。
隔着門板,孩子撲通跳進水裡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西棠問他:“要我幫你洗麼?”
辰巳側着耳朵貼在門上,還是沒聽到龍沙說了什麼。忽然門被從內打開,西棠向後退了一步,顯然是嚇了一跳:“你怎麼……”他想問你在門口怎麼不進來,可一想到他方纔的樣子,眼珠一轉,笑了。
龍沙趴在木桶邊上,瞪着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珠看着他們倆,西棠回過頭對他說:“你自己洗好趟過去,我出去一下。”便跟着辰巳出了門,小龍沙望着被關緊的門,坐回了木桶中。
辰巳被西棠拉到了竈房,竈房中間是一口大鍋,兩邊是幾隻藥鍋,剩下的地方都擺滿了竹架子,擱着各種曬好的藥材。西棠從一旁的架子上變戲法似得端出一碗藥,例行公事一般,辰巳將它喝了個乾淨。
“你方纔去哪了?到處找不到你人。”
辰巳挑眉:“去哪找我了?”
“茅房啊。”西棠說的理所當然。
“……”
“真是個好地方。”辰巳想到剛剛的愜意,便說了出來,西棠怪笑:“嗯,是個好地方,五穀輪迴之地嘛~”
“我去的不是茅房……”辰巳無奈。
西棠無所謂的擺擺手:“就當不是吧,我要回去了,有個小祖宗等着我暖牀呢。”還沒邁出門,辰巳便從身後抱住了他,側臉貼在了西棠的臉頰。
“怎麼了?”西棠聲音不由自如的軟了下來,辰巳的胸膛很熱,灼着他的後背。
“龍沙晚上睡覺,抱着你麼?”辰巳問。
西棠笑了:“這麼小的孩子!”說罷愣了愣,側臉問他:“你吃醋了?”
辰巳不答,西棠便來了興致:“哈哈,你竟然吃一個孩子的醋!再說龍沙不還是你帶回來的麼?”
“明日我就讓他打一天的拳,躺下就能睡着,便不知睡在誰那裡了。”辰巳心中暗想。
西棠掰開辰巳的雙臂,整了整衣衫,便聽身後辰巳叫他的名字,轉過身,便被抱了個滿懷:“大夫,承諾我的藥什麼時候給我?”
他指的是前幾日在京都時的那句話,西棠順着辰巳的腰往上摸了摸,在他耳邊說:“何時你講欠我的藥還清了,再給你。”
說罷便神清氣爽的回了房,最後還不忘提醒辰巳一句:“明日早些起。”
“我幾時比你起的晚過?”
說這話的時候,西棠已經關了門,也不知他聽沒聽見。
小竹樓的光,一間一間的熄滅了,隱在了一片深山之中,對於辰巳他們幾人,這像是一個新的起始,與之前不同的,這次沒了枷鎖,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