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昇平難銷英雄氣,季世不乏忠義膽。
大廈將傾棟樑折,自毀長城股肱殘。
李牧身死六國滅,廷弼傳首九邊寒。
挑燈看劍望月嘆,千載扼腕淚溼衫。
話說康捷面見雲天彪,訴說種經略遭貶之事。雲天彪驚得語塞,半晌方問緣故,康捷道:“朝廷上月準了蔡攸、譚稹所奏,與金國講和,夾攻遼邦,平分燕雲。特拜種經略爲保靜軍節度使,節制諸將伐遼。經略極言不可,屢次勸諫,蔡攸不聽,只得出戰。不料庸臣掣肘,大軍失利,蔡攸那廝反密劾經略避賊,天子怒甚,責授右衛將軍致仕。經略如今要去豹林谷隱居,特地轉道京城,欲見將軍一面,有要事相告。”雲天彪聽了,忙叫備馬,留下衆將,獨自隨康捷出城去了。
當時出了北門,行過五七裡,來到十里鋪一處館驛。康捷引入內,果見种師道一身布衣,在那裡等候。雲天彪見了便拜,种師道扶起,當時坐定。雲天彪急問道:“老師乃朝廷柱石,天子怎會聽信讒言?”種經略嘆道:“此事一言難盡。”看官,那聯金滅遼之舉,乃宣和朝一大事,實靖康禍胎。前傳雖有提及,然語焉不詳,如今欲知始末,只好從頭說起。
原來那燕雲十六州自五代後晉石敬塘割與契丹,至徽宗朝,已經二百餘年。燕地漢人,雖歷數世,然代不乏思漢者。就中單表一人,姓馬名植,雖爲遼國大族,仕至光祿卿。然見遼祚日衰,女真崛起,便有意投宋。政和元年,童貫出使遼國,道經盧溝,馬植深夜求見,自言有滅燕之策,因而得謁。童貫與語,大奇之,載之與歸,易姓更名爲李良嗣。後帶其返宋,薦於朝堂,馬植向徽宗獻策道:“女真恨遼人切骨,而天祚荒淫失道,遼祚已危。天朝若遣使自登、萊涉海,結好女真,與之相約攻遼,燕雲可復也。望陛下念舊民遭塗炭之苦,復中國往昔之疆。代天譴罪,以治伐亂。王師一出,遼地漢民必簞食壺漿相迎。若猶豫不決,萬一女真得志,先發制人,則事不侔矣。”徽宗嘉納之,賜姓趙氏,以爲秘書丞,圖燕之議自此始。
那趙良嗣仗着一口利嘴,多次出使金國,頗能緩頰盡心,與金爭利,因此徽宗視爲股肱。政和五年,朝廷準了童貫、趙良嗣所奏,與金國講和,夾攻遼邦,平分燕雲。將种師道征討梁山之師,移向遼東,即雲天彪一打清真山之時也。至政和七年,种師道徵遼得勝,班師報捷,即公孫勝請玄黃吊掛之時也。宣和二年二月,趙良嗣又使於金國,見其主阿骨打,議取燕、雲,累官至龍圖閣直學士。後方臘之亂平定,童貫、蔡京等伏誅,徽宗聽張、雲、陳等言,亦悔用兵,然未責趙良嗣,只將伐遼之事稍寢。
徽宗雖暫緩伐遼,然有志復燕,成祖宗未竟之志,心有不甘。及至宣和四年,金人破遼上京,遼主遠竄,不知去向,衆議推舉南京留守耶律淳登位。那耶律淳遣使到宋,告即位之信,並言願免歲幣,重結前好。朝議謂機不可失,乃以譚稹、蔡攸,勒兵十五萬巡邊以應金,且招諭幽燕。譚稹、蔡攸不習兵事,謂功業唾手可得,出師之日,大言不慚,徽宗竟信以爲真。
譚稹、蔡攸至高陽關,用雄州知州和詵之計,降黃榜及旗,述弔民伐罪之意,且雲:“若有豪傑能以燕京來獻者,即除節度使。”种師道諫道:“今日之舉,譬如盜入鄰家。不但不救,反趁火打劫,恐非善策。”童貫不聽,傳令兵分兩路,命种師道總東路之兵趨白溝,辛興宗總西路之兵趨範村。耶律淳聞信,急遣耶律大石、蕭幹御之。种師道兵進白溝,遼人鼓譟而前。宋軍前軍統制楊可世戰敗,士卒多傷。幸而种師道先令兵各持一巨梃自防,賴以不大敗,得以退師雄州。辛興宗與蕭幹交戰,亦敗於範村。遼使來言道:“女真之叛本朝,亦南朝之甚惡也。今射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結新起之鄰,基它日之禍,謂爲得計,可乎?救災恤鄰,古今通義,唯大國圖之!”蔡攸無言以對。种師道復請與遼國講和,蔡攸不納,反密劾种師道避賊不戰。徽宗甚怒,責授种師道右衛將軍致仕。此是前事。
回說當日种師道將伐遼之事細說了一遍,雲天彪聽了,嘆息不已,緩緩道:“那年老師兵伐梁山,學生趁機攻打清真山。後聞朝廷移調老師徵遼,便覺不妥。如今伐遼失利,老師又吃奸臣陷害,忠直之士心都冷了。學生也有意學那陳道子,向天子請辭,迴風雲莊做個太平百姓罷了。”種經略聞言,驚起道:“這卻萬萬不可,老夫正爲此事而來。當今天子至聖至明,不過暫爲奸臣矇蔽,終有撥雲見日之時。當知官家從不曾虧負人,越當此際,越不能撒手。如今老夫雖已致仕,聞天子留你在京,定是要將遼事相托。不唯天子相托,老夫亦對你寄予厚望,怎可因一人微冤而壞國家大事!”
雲天彪點頭道:“老師所言是極,只是弟子與老師同心,均不贊成伐遼。此番前去,如何是好?”種經略道:“老夫青年時曾從學於大儒張載,其有一言云:‘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老夫甚然之。范文正公亦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語。你我皆大宋子民,食國之祿,當爲君分憂。官家有旨,縱然不稱我等所願,也要勉勵爲之。如今我觀遼國雖衰,然軍力勝於吾朝。若出師討之,定要穩中求勝,萬不可操之過急。若能得勝,恢復故地,實乃萬幸。萬不濟時,亦要保全軍馬,固守邊境,不失寸土,此吾輩之職也。”
雲天彪聽罷,動容道:“老師之言,學生銘記肺腑。不知遼國如今人才如何?”種經略道:“天祚帝逃入夾山後,遼國有二人立耶律淳登位。一個喚作耶律大石,乃遼太祖八世孫,通曉契丹、漢文字,精通騎射,爲遼國林牙,端的智勇雙全,乃北朝良將;一個喚作蕭幹,爲遼國奚族重臣,小字夔蘺不,驍勇之名,震於北疆,因常統契丹、渤海、奚、漢兒四色軍馬,人號爲‘四軍大王’。此二人分統軍馬,麾下皆貔貅之士,不可小覷。此番伐遼失利,雖大半因奸臣掣肘,然此二人足智多謀,亦實本朝勁敵。日後遇時,千萬留心。”天彪頷首,起身道:“老師放心,學生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種經略點頭。當日師生又聊了許久,雲天彪請種經略入城暫住些時日,種經略婉拒。至日暮時,城門將閉,雲天彪才依依不捨,告辭回去。種經略自在驛館歇息,與康捷去豹林谷不題。
且說雲天彪自見種經略後,心中有事,茶飯都減。衆人勸說,也只是悶悶不樂。那日早朝,君臣計議大事,徽宗忽問羣臣道:“如今譚稹、蔡攸伐遼失利,北方形勢,到底如何?”只見班部從中閃出朝散郎宋昭,上前奏道:“陛下,遼不可攻、金不可鄰,異時金必先敗盟爲中國患。臣乞誅譚稹、蔡攸、趙良嗣等,以謝天下。”原來這宋昭正是那年梁山刺殺侯蒙敗露,天子接得山東安撫司奏章,要將蔡京貶官時,與陳瓘等一班兒從旁和哄的。這宋昭、陳瓘兩個雖官職卑小,卻是極敢說話的。後陳瓘被貶楚州,本年二月間卒於太平觀,獨剩這宋昭一人,兀自敢於犯顏直諫。
當時徽宗見奏,便問御史大夫鄭居忠,鄭居忠道:“以臣觀之,時未可爲。”徽宗又問尚書餘深,餘深道:“臣與鄭御史所見相同,恐此事不可輕動。”徽宗聽罷,嘆口氣,看向白時中,白時中逡巡未對。忽見王安中上前奏道:“中原故地,久陷戎羌。山後之民,皆有思漢之心,或欲歸順。今天助陛下,成此大功。若不乘時,恐有後悔。”話音方落,只見賀太平道:“此言大謬,當今形勢,不惟北虜爲備日久。山後之民,往往徙居漠北。自唐末至今,數百年間,子孫無慮已易數世。今則盡爲番種,早非九州中國舊民。伐遼之議,皆由邊臣無術、帥臣庸闇,趨利忘害,僥覬功賞,妄議邊事,陛下不可不察。”
王安中辯道:“中國與遼雖爲兄弟之邦,然百餘年間,彼之所以開邊慢我者多矣。北虜比年以來,爲女真所困。侵城略地,橫亙千里,勢已窮蹙。若與女真聯合,南北夾攻。則撲滅之易,甚於反掌。此所謂兼弱攻昧,武之善經也。今若不取燕雲,則女真必強,中原故地將不復爲我有。”
宋昭道:“滅一弱虜而與強虜爲鄰,恐非中國之福,徒爲女真之利耳!且北虜雖夷狄,久漸聖化,粗知禮義。故百餘年謹守盟誓,不敢妄動,只因知信義之不可渝也。今女真剛狠好鬥,茹毛飲血,殆非人類。北虜以夷狄相攻,尚不能勝。儻與之鄰,則將何術以御之?本朝與北虜通好百有餘年,一旦敗之,異日女真決先敗盟爲中國患,必矣!此理之必然,事之必至也。公乃朝廷重臣,不勸官家謹守兩國盟約,反煽風點火,輒造事端,誠非廟算。獨不見漢世和戎之費乎?使百萬生靈肝腦塗地,公實爲始作俑者!”
王安中道:“此言大謬!本朝每年輸與遼國歲幣五十萬,歲賜浩瀚,虛蠹國用。今轉輸大金,共滅北虜,復燕雲故地,孰輕孰重?況祖宗建立榷場,賜予之費,皆出於此。歲得之息,取之於虜,而復以予虜,中國初無毫朆損也。比年以來,只因榷場之法寢壞,遂耗內帑。臣願遴選健吏,講究榷場利害,使復如祖宗之時,則歲賜之物不足慮也。”
當下安堯臣諫道:“宦寺專命,倡爲北伐。燕雲之役興,則邊釁遂開;宦寺之權重,則皇綱不振。今譚稹深結蔡攸,納趙良嗣以爲謀主,故建平燕之議。臣恐異時脣亡齒寒,邊境有可乘之釁,此臣所以日夜憂心。伏望陛下思祖宗積累之艱難,鑑歷代君臣之得失。杜塞邊隙,務守舊好,無使新起之敵乘間以窺中國。上以安宗廟,下以慰生靈。”當日爭論不休。徽宗笑對王安中道:“衆皆言不可,卿獨然之,且俟他日再議。”
當日朝散,百官都退,雲天彪隨衆出宮。忽見內侍來請,便隨其去。轉轉彎彎,不覺到了紫宸殿。轉過文德殿、凝暉殿,從殿邊轉將入去,到了一個偏殿,牌上金書“睿思殿”三字。當時內侍引入,帶雲天彪至一屏風前,說道:“將軍在此少待,等我入稟官家。”雲天彪點頭。當時立住腳,左右看時,方知是官家御書房。細看那屏風,見正面堆青疊綠畫着山河社稷混一之圖,北邊燕雲之地塗滿黑色。轉過屏風後面,但見着素白屏風上御書三大寇姓名:“山東宋江,薊北遼國,江南方臘。”其內“山東宋江、江南方臘”八個字均被硃批劃去,獨留“薊北遼國”四字。當時雲天彪看罷,心中猛省。忽聽得靴履響、腳步鳴,正是徽宗到了。雲天彪見了,忙上前跪拜。徽宗扶起道:“卿家不必多禮。”便叫看座,喚從人都退出殿外,只剩君臣二人。
當下徽宗問雲天彪道:“今日朝堂之上,衆臣各抒己見。獨見卿不發一語,可是有何主見?”雲天彪見說,伏地奏道:“朝廷大事,臣不敢妄議。”徽宗笑道:“今日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但說無妨。”雲天彪見說,起身重複落座,開言道:“臣乃一介武夫,豈敢幹賞以敗祖宗二百年之好!異時啓釁,若然有失,萬死不足謝責,此臣之愚見也。然若聖意已定,臣願爲陛下分憂。粉身碎骨,萬死不辭!”徽宗見說,龍顏大悅道:“卿所慮伐遼之弊,朕亦何嘗不知。只是伐遼乃軍國大事,關乎國本。太祖太宗時,便有心收復。惜皇天不佑,雍熙北伐,功敗垂成,飲恨百年。如今譚稹、蔡攸又敗,朕聞遼人及燕地漢民作賦及歌誚之,天朝顏面何存?朕每思及此,夜不成寐。今遼勢日蹙,已成朽木,斷難挽回。本朝縱不出兵,坐觀二虜爭鬥,則燕雲定爲金人所奪。彼時居高臨下,圖我疆土。再謀防禦,恐已晚矣。是以朕意出兵伐遼,收復燕雲,以爲根本。彼時女真雖強,我有燕雲之險,亦無奈我何了。”
雲天彪見說,起身拱手道:“陛下思接千載,視通萬里,臣所不及也。臣雖不才,也知‘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之理。願庶竭駑鈍,恢復舊疆,爲陛下分憂。”徽宗見說,起身上前,執雲天彪手道:“雲卿努力!”隨即命人去至德殿取來上方劍,交與雲天彪道:“徵遼事宜,悉託於卿。有敢違節制者,可先斬後奏。”雲天彪拜受了。徽宗又從卷帙內拿出一圖,交予雲天彪道:“此爲本朝平戎萬全陣圖。雍熙時,契丹數盜邊境。太宗皇帝制此圖以授大將,捍邊禦寇。今賜與卿,望卿不負朕意,收復燕雲,竟祖宗未成之業。”雲天彪流涕道:“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負陛下。”當日收了劍圖,拜辭回去。
次日,徽宗于禁中曲宴宰執。酒酣耳熱之際,傳旨泛舟,君臣登船。只見徽宗忽命內侍將一紙詔書傳與衆臣,上寫伐遼之事。贊成此事者,即書名其上。賀太平等聞言,錯愕不已。託內侍轉奏,容仔細面陳,難便書名。獨王安中道:“某生長北方,聞燕人思歸之情切矣。若今舉事,指揮可定,某願書名。”只見雲天彪亦書姓名,大衆愕然。當下御史大夫鄭居忠、尚書餘深亦書姓名,徽宗見了,問道:“卿昨日尚言伐遼不可,今日爲何如此?”餘深道:“臣等皆陛下子民,當爲陛下分憂。臣恐此行雲將軍獨力難支,特請另派十節度兵馬同行,遞相呼應,共討北虜。”
看官聽說,那鄭居忠緣何態度轉變?原來雲中雁門節度使韓存保是國老太師韓忠彥的侄兒,鄭居忠原是門館教授,後得韓忠彥一力擡舉,方升至御史大夫。鄭居忠與尚書餘深私交甚篤,那日退朝,說起贊成伐遼之事,餘深大爲吃驚,鄭居忠道:“你兀自這般癡,天子雖未明言,然意已屬王安中也。我等順水推舟,何樂不爲?況收復燕雲,乃不世之功,豈可令雲天彪獨佔。可諫言韓節度等同行,異日若勝,我等亦有諫言之功。”餘深然之,因此方有今日之舉。當日天子大喜,便準了鄭居忠所奏,御筆草詔調十節度兵馬會同伐遼,不在話下。
當日宴畢,雲天彪回館驛,只見召忻引史谷恭、花貂、金莊前來告辭。原來張叔夜南征時,得召忻等之助,方纔平定寇亂,便引召忻、高粱氏、史谷恭並家眷赴京。後與陳希真等相會,甚是歡喜。及陳希真辭官入山,召忻亦要告辭。不料女兒召蕊兒染病,請孔厚診視時,方知是水土不服,引得入月不下之症。因此只得暫留東京,服孔厚之藥調理。如今召蕊兒已然痊癒,召忻等商議,依舊要回東浦隱居,因此前來告辭。
當下雲天彪聞知,與召忻、史谷恭交談良久,提起天子委派徵遼的話頭。雲天彪忽想起一事,便問史谷恭道:“聞得先生祖上是北地人,可識得幽燕地理否?”史谷恭道:“小人乃山後開州人,祖上都是遼地漢民。自小在北地生長,熟悉風土人情。後來父母亡故,我與兄弟史文恭便南歸,不料愚弟貪圖富貴,做了曾頭市教師,遭了梁山毒手。小人隨召兄長,因此方有今日。”雲天彪聽罷大喜,對召忻說道:“雲某有個不情之請,如今天子命北伐遼國,正缺智謀勇猛之士。敢請召兄長並史書記隨行,相助一臂,實乃國家之幸、雲某之幸。”
召忻聽罷,面露難色道:“非是召某貪圖安逸,實是當年受山陰 道上仙聖指示,教我功成之後,急流勇退。切不可乘興直前,自取沉溺之禍。因此召某自隨陳道子收復新泰後,便歸田就隱於東浦。前日相助官軍剿賊,實是賊人作亂於浙東,近在咫尺。我等食毛踐土,不得不出手。今日將軍所言,實難從命。”雲天彪見召忻說起食毛踐土之言,知他心有活泛,便道:“兄長不慕世俗,冷眼富貴,雲某衷心感佩。只是大丈夫爲人一世,當有所爲有所不爲。我等皆大宋子民,祖輩世食宋祿。今國家有事,焉可坐視?燕雲故地,沉淪百年。此大宋子民之恥,一刻不敢忘也。今天子聖明,北虜衰微。不趁此時收復,更待何時?仙聖之言,固是至理。然吾兄此番出山,實無私心。不圖功名,只爲王室,天地可鑑,與爭名逐利之輩不同,故天地必佑之。萬不可懷寶迷邦,終於巖壑,辜負聖意。總而言之,須看朝廷萬民面上,吾兄決不可辭。”召忻聽了,嘆口氣,低頭沉思。
雲天彪見了,就懷中取出一書來,交與召忻道:“兄長且看,此是家父臨終遺訓。雲某牢記在心,片刻不敢忘也!”召忻接過,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到‘況汝致身事國,此身乃國家驅馳奔走之身。若令哀毀廢沒,則上負乃君之知遇,即下負乃父之屬望也’一句,不覺心中觸動,慨然起身道:“雲太公臨終之際,尚有拳拳報國之心。召某正當壯年,值朝廷用人之際。若潛身縮首,實非大丈夫所爲!”便欣然願往。史谷恭、花貂、金莊亦附和。雲天彪大喜,執召忻之手道:“有兄長相助,伐遼勝算又多一成也!”當日便教設宴,與召忻、史谷恭等暢飲,細說徵遼事務。
過了數日,徽宗忽召雲天彪入朝,乃是趙良嗣引金國通議使徒姑旦、烏歇、高慶裔前來。當日徽宗召見於崇政殿,金使捧國書以進。看官,金使此番前來,其中有個緣故。原來宋金先已商定夾攻遼國,上年七月,金使曷魯、大迪烏等來朝,不料歸國時徽宗未遣使隨行。金主疑宋有詐,又見未嘗先報軍期,便先下手攻取中京,又移軍白水泊,襲破天祚帝行帳,奪佔雲中府、山後州縣。忽聞蔡攸舉兵趨燕,有衆號二百萬。金主與羣臣商議,恐宋人責己爽約,又慮宋軍攻取燕地自守,則歲幣不可得。遂急遣使至登州,赴東京以探虛實。
當日徽宗召見金使,烏歇等進呈國書,又跪奏道:“大金皇帝遣臣來言,貴朝海上之使,屢來本國,共議契丹,已載國書。中國禮義之地,必不爽約。近聞貴朝遣蔡攸宣撫,統大兵壓燕境,不來報本國。疑貴朝又復中輟,故遣臣來聘。”趙良嗣答道:“大宋皇帝聞貴朝今年正月已陷中京,引兵至鬆亭關、古北口,攻取西京。雖不得大金報起兵月日,已知貴朝大軍起發,遂令蔡攸兵以應貴朝夾攻之意。彼此不報,不在較也。”當日召見罷,徽宗臨賜御筵,禮甚優渥,又下詔曰:“太中大夫、徽猷閣待制趙良嗣充大金國信使。保義郎、邠門宣贊舍人馬擴副之。武顯大夫、文州團練使馬政充伴送使。”
不說別人,且說那馬擴,祖貫熙州狄道人,乃登州防禦使馬政之子。武舉進士出身,頗知書、有口辯,乃忠直之士。政和八年,馬政奉旨以市馬爲名,自海道赴金國探問,始議海上之盟。自宣和二年,馬擴多曾隨父受命出使金國。與敵抗辨,辭氣不卑不亢,不辱使命,爲金太祖所重。
當日趙良嗣將國書副本及事目與馬擴觀看,馬擴見上有以金帛借金兵取燕之言,不覺驚道:“金人因我不報師期,恐王師下燕,守關不得歲幣,所以遣使通議。一則欲嗣音繼好,二則視我國去就,猶未知楊可世、种師道白溝之衄。爲今之計,我朝當固守前約,且告金人:‘自北朝興師,便發兵相應。緣昨以船送曷魯等歸日聽師期,不謂貴朝寂然。但猜慮海道難測,所以不候迴音,舉兵相應。如今已命宣撫司進兵,剋期下燕。’如此爲之,則女真必不敢爽約,且絕日後輕侮之患。奈何先揭己短,倚仗金人。如此,恐誤大事矣!”趙良嗣愕然道:“宣撫司盡力不能取,若不以金帛借女真取之,何以得燕?”馬擴道:“既知力不能取,何不明白奏上,劃與金人。退修守備,保我舊疆。安得貪目前小利,不顧後患,愛掌失指耶!”趙良嗣道:“朝廷之意已定,不可易也。”馬擴見說,心中焦急,卻無可奈何。
那日雲天彪正在館驛商議出征之事,忽接報保義郎馬擴求見。雲天彪與馬擴素不相識,不知何事,便叫喚入。當時相見,施禮畢,馬擴將國書之事相告。雲天彪聽罷,拍案怒道:“金人本不知虛實,怎可自露短處,授人以柄!”馬擴道:“覆水難收,事已至此,只得請將軍此番小心在意,務求得勝。滅金人口實,揚大宋國威。彼時金人不敢輕慢,自然大事可成。”雲天彪道:“閣下能爲國如此,雲某感佩。”馬擴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小人雖官職卑微。然國家大事,卻不敢有絲毫馬虎。”衆人讚賞不已。當日馬擴告辭自回,不在話下。
且說金使既回,徽宗主意已定,下詔覆命譚稹、蔡攸統兵伐遼。以河南河北節度使王煥爲左路都統制,領軍十萬出雁門;驃騎大將軍雲天彪爲中路都統制,領軍十萬出安肅軍;河陽三城節度使劉延慶爲右路都統制,領軍十萬出雄州,三路大軍共三十萬出師伐遼。大軍將起行,不料宋昭又上書諫阻伐遼,言道:“兩國之誓,敗盟者禍及九族。陛下以孝治天下,其忍忘列聖之靈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使河北之民肝腦塗地乎?”徽宗覽奏大怒,下詔責宋昭狂妄。當下革了官爵,枷項編管連州。朝臣誰敢再阻。
不說別處,只說樞密院差遣使者,齎捧敕符,連夜星火前往寇州。命王煥爲伐遼左路都統制,統十節度出師。使者領了文書,帶將三五個從人,上馬進發。不則一日,來到寇州。原來王煥雖爲河南河北節度使,卻不曾在東京、大名府,只引軍駐紮在寇州。當日使者入城,報知把關軍士。軍士不敢怠慢,急引至州衙。軍健引入後堂,只見堂後空地上人頭攢動,靜悄悄的都在那裡圍看。使者擠入看時,卻是王煥和一個後生使棒,正鬥到澗深裡。
當時兩個放對,只見那後生將棒掄轉如風車相似,大踏步上前,攔腰便打。王煥見了,不慌不忙,使個擎天架海勢,將棒隔住,回身便走。後生急趕上,使個力劈華山勢,一棒劈頭打下來。王煥耳後聽得棒響,把腳側一步,放那棒和身打下,卻忽地落夾背一棒。後生見了,急掣棒來隔,恰剛剛地攔得住,衆人都捏了一把汗。王煥見他隔住,掉轉棒頭,反一棒劈頭打下,後生忙使棒扛隔。說時遲,那時快,王煥棒待落時,卻不打頭,將棒一掣,望後生小腿上便打,眼看已是避無可避,衆人一齊失驚。正是:拳畏少壯初生猛,棍怕老郎慣技多。畢竟不知那後生是甚麼人,兩個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