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繁打了一把黑色的油紙傘,穿過青石的街道,剛剛進了縣衙的大門,就是見主簿興沖沖的要出去,手裡還拿着厚厚的一疊紙。
“陳師爺可是剛剛去視察河堤?”主簿一張老臉上笑得全是褶子,到有些象八月裡的菊花。自從進入六月以來,北陌縣迎來了一年裡難得的大雨季,連續一個月,傾盆的大雨幾乎從早下到晚。
“是啊。”陳繁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河堤都沒有問題,不過還是安排了人守衛。”
主簿也不介意他的冷臉,這縣衙裡的人都知道,雖然陳師爺和秦護衛總是冷着臉,但爲人絕對不壞。他輕嘆了口氣,說:“幸虧有太子妃啊,否則今年又要水患嚴重了。”
北疆的確平時乾旱嚴重,可是每年的大雨季卻經常洪水肆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爲平時水少,河牀不高,等大雨季一來,根本容不下那麼大的水流量。雖然有河堤,可是那些粗製濫造的河堤根本不頂事。
從今年三月份開始,藺秋就讓人開始在幾個鄉挖水庫和河渠,平時用來灌溉,大雨季的時候可以用來分流,又加固了幾個容易被沖毀的河堤,今年到現在爲止,還沒有發生河堤被毀的現象。
陳繁點了點頭,看着主簿懷裡的那疊紙。
“這個是新的小說。”主簿拍了拍那疊紙,說:“《西遊記》已經發完了,這個新小說叫《白蛇傳》,是講一條白蛇變成了美麗的女子,愛上了一個凡人的故事,這是第一篇,太子妃實在是太有才華了。”
陳繁的眸子暗了一下,又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主簿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這陳師爺以前還說幾句話,現在怎麼也變得和太子妃似的,都成了悶葫蘆了。
就在上個月,胡國太子派部落首領胡色達領兵兩萬餘人,以內奸偷開平成關大門偷襲北陌縣,被太子樑熙帶領北陌縣不足四千的兵力,和北陌縣全縣百姓一起奮勇守城,不僅用計捉拿胡色達,殺敵近萬。後大將軍藺斂提兵來救,將剩餘的近萬鬍子盡數趕出關去。
可惜事後徹查此事的時候,平成關守將廖亥上吊自殺,妻子失蹤,而打開城門的那員小將被人殺了丟在井裡,線索徹底斷了。
其後,大將軍藺斂突然收太子樑熙爲徒,教其兵法武藝,樑熙辭去北陌縣縣令的職位,跟隨藺斂去了邊關大營,北陌縣縣令暫由太子妃接掌。
縣令辦公的廂房內,藺秋正在他的小桌子上寫着什麼。雖然樑熙去了大營,可是藺秋依舊保留了他的那張桌子,自己還是在旁邊的小桌子上辦公。
陳繁進來的時候,屋子裡飄散着花茶的香氣。
大梁國的貴族們愛喝茶,喝茶的方法千奇百怪,有放鹽煮的,有加五香粉的,有采下來就磨粉沖水的,也有象另一個世界的那種紅茶、綠茶、白茶等等。
藺秋派人收集了大量的花朵花苞,做成花茶運往京城販賣,居然讓京城裡那些貴婦趨之若鶩,也引領了京城裡的又一潮流。
同時運進京城的還有羊毛毯、馬靴、皮囊等。
羊毛毯的生意幾乎是一下就火紅了,因爲看到乾清宮和坤寧宮的兩張地毯,那些達官貴人們滿世界的打聽此爲何物,在哪裡有賣的。所以當福滿織毯的牌子掛出來之後,開門僅僅一天就把運來的各種毯子銷售一空,成了開門僅一天就不得不歇業等貨的商店。
馬靴和皮囊之前也是有的,可是馬靴都是布制的,好一些的馬靴會讓人繡上各種花鳥,男女的都差不多。皮囊多是麻袋狀的,收口,可掛於腰間。
而福滿皮貨的靴子卻是分男女的,小高跟、防水臺、長靴、短靴、繫帶、搭扣、繡花、燙畫、鏤空……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的。而福滿皮貨的皮囊或許該叫皮包,單肩背、雙肩背、手拎包、斜挎包……大大小小,各種各樣。
而且這些皮靴、皮包運到京城,還要再去福滿銀樓裡二次加工,許多皮靴和皮包上面會加上些珠寶做裝飾,當然,價格也會高許多。
陳繁在門口看了藺秋一眼,轉身去了師爺專用的廂房。
把油紙傘打開,斜靠在牆角瀝水,陳繁開始分類桌上的各種資料,上一次鬍子偷襲,對北陌縣的破壞極大,萬家鄉的房子幾乎全被焚燬,其餘兩個鄉九灣和沙楊,雖然房子沒被毀,可是青苗也和萬家鄉一樣,全毀在了鬍子的馬蹄下。
這種事情雖然朝廷上會發下補助,可是等那點錢能到達的時候,說不定都要明年了,所以藺秋取了一些自己的私房錢出來,租用了城裡的很多倉庫,暫時安置那些家園被毀的鄉民,又買來米糧發放。
當然這些可不是免費的,要以工代賑。
老人和孩子暫時送去了養濟院,別的青壯無論男女,如果能在城裡找到事情做,那當然最好,如果找不到,那就就必須加入重建隊。
先是莊稼的補種,雖然這時候才補種,但如果今年的寒流來晚一些,還是有希望能收穫一些的,也算是聊勝於無吧。
然後是房子的重建。藺秋之前去過一次萬家鄉,就是炸山修水渠的那次去的,破爛的草屋茅屋,夯土的牆,可說是十分破爛,可是有趣的一點是,萬家鄉的地形居然和遊戲裡一個玩家村的地形一模一樣,這不由的激起了藺秋的興趣,他要把萬家鄉改造成和玩家村一樣漂亮。
這其中自然需要大量的勞力,萬家鄉的鄉民被毀了房屋,又搶走了財物和糧食,爲了吃飯當然願意以工代賑,況且這還是修建自己以後住的地方,可說是個個都幹得熱火朝天的。
一些北桑縣的人也過來打工,這次北桑縣可說是損失慘重,當時和胡色達一起偷關的還有另一支鬍子隊伍,那隊人馬趕到北桑縣的時候,北桑縣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鬍子直接殺入城內,不僅殺死了近兩萬的百姓,連縣令都被殺害了,之後更是搶走了大量的財物,一把火燒燬了整個縣城,之後又在下面的幾個鄉里燒殺搶掠,直到第二天藺斂的大軍趕到,才把他們殺出關外。
北桑縣的事情由不得陳繁操心,他現在除了負責萬家鄉的重建,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在偷關這件事情裡,到底是否有陳家的影子,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他連寫信去詢問都不敢,只好暫時放在一邊。
晚膳時分,陳繁終於把所有的資料分類完畢,打算回去休息,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藺秋也從縣令的廂房出來。
“太子妃。”陳繁恭敬行禮。
藺秋點了點頭,見他似乎沒什麼事,轉身剛想走。
陳繁見他身後沒有跟着人,上前一步說:“太子妃,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藺秋扭身站定,烏黑的大眼睛裡帶了幾分疑惑。
“我……”陳繁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耶諾了幾聲,腦海裡突然閃過那天在城樓裡看到的,樑熙彎下身子親吻藺秋的景象。
藺秋沒有動,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我想問……”他望着藺秋那水潤的薄脣,在氣死風燈的映照下,脣瓣上帶着的幾點水光讓他不由的抿了抿嘴脣,說:“太子妃這樣每日操勞,可曾覺得疲累?”
藺秋搖了搖頭。雖然他的這具身體不好,可是隻要休息就能恢復,至於精神上的,他還沒覺得累過。
“那你不會後悔?”陳繁忍不住問道。那個人身邊還會再有別的人,甚至有可能不會再有你的位置,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到了那時候,你今日所付出的努力和真心就將化作烏有,只餘傷心。
“不會。”藺秋微微歪了腦袋,雖然不太明白陳繁的意思,不過這有什麼好後悔的呢?
“如果,你以後後悔了怎麼辦?”陳繁不願放棄的繼續問。
“不會後悔。”藺秋突然有些理解“無奈”這個詞的意思了,自己都說了不會,他怎麼還不明白呢。他想了想,乾脆說的清楚一些。“這些都是……太子要做和想做的。”
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話,卻震得陳繁兩耳轟鳴、臉色發白,他低下頭,說:“所以……只要他想做的,你就要幫他做嗎?無論如何都不後悔嗎?”
“嗯。”藺秋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點了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陳繁才拱手低聲道:“謝太子妃。”
藺秋又疑惑的望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陳繁等他走遠了,纔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靜靜的坐了許久,從懷裡取出今天剛送來的家信,通篇只有一個意思“回家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