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她這是怎麼了?”這是允禮的聲音,似乎有些焦急。
“這位姑娘脾腎陰溼,脈沉細,本就氣血不足。如今大寒已過,雖近立春,陰冷嚴寒依舊,體弱之人本就極易傷寒。姑娘看着樣兒,是着了寒了。”一個有些蒼老沉和的聲音傳來,想來是位老大夫了。
“昨日在雪地裡頭躺了也不知多久,必然是凍着了。”允禮道,“麻煩大夫去開藥。”
茗風的聲音接着大夫離開的腳步聲傳了過來:“爺,您說姑娘這病的真不是時候。邊兒要趕路回府,邊兒您也沒帶個丫鬟出來,屬下這一男子,實在無法照料周全。”
“皇上等着本王回京,耽誤不得。咱們需得繼續趕路,不能因她停擱。路上你顧着些,也只能這樣兒了。”允禮說道。
我雖在牀上昏昏欲睡,他們說的話我卻還是聽得清的,只是難受不願睜眼。直到耳邊傳來允禮喚我的聲音,這纔不情願微微睜開了眼。
“翛翛,醒醒,你這般睡怎會不凍着?”允禮對我道,“昨夜爲何不蓋了被子睡?本王的大氅哪抵得上被褥?”
“你說你們這兒重禮教,男女有別,我那一身衣服讓別人看了去不成體統,可這客棧裡頭被子又有多少男女老少蓋過?便是洗了,到底也是人用過的東西,我是不要用這枕被的。”我對着允禮道,許是因爲高燒,我說出來的話也是軟綿綿的。
“那本王的衣物你倒是願意用?”允禮笑問我,這笑意彷彿被羽毛刮過,十分柔和。“是本王考慮不周,之後住客棧,本王會讓小二都給你置辦新的。來,先把藥喝了。”
“中藥?”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碗道。
“什麼中藥?是大夫開的治風寒的藥。快喝了。”
我端起碗一飲而盡。自小我就沒少喝中藥,喝起來連着年兒的不斷。我雖不十分厭惡中藥味兒,只是實在懷疑這藥的藥效。以往病了,若是燒得厲害,連口服西藥都退不了我的燒,還需得掛水纔有用。如今這中藥,實在不知道它會有什麼藥效。
“我們何時出發?”喝了藥,我將身子縮進大氅裡,邊問他道。
“你都聽到了?”
“雖說昏睡着不願睜眼,你們說的話還是能聽見的。”我答道。
“也罷,你在此抱着大氅睡也易着涼,倒不如快些趕到下一個客棧,讓小二置換了被褥再好生休息一晚。你更衣,一會兒便出發。”允禮起身道,本想離開,但轉念一想,又回頭道,“你自己可以麼?若暈得厲害莫要逞強,本王喚掌櫃家的上來。”
“無礙,我自己可以。”我點頭下牀。
“本王先命茗風去備車,在屋外等你。更完衣喚我。”允禮點點頭,終於離開。
慢慢下牀,果然發着高燒腿就是軟的。我照着昨日那婦人教我的,將外衣一件件穿上,但卻是不知該拿頭髮怎麼辦,本想扎個馬尾了事,但配上這古裝到底太過雷人,便拿我那隻髮簪隨手挽了一縷發。慢慢走到門邊,聽着咯吱幾聲打開門,允禮扶着圍欄背對房門站着。“我好了。”
他轉過身,看看我:“頭髮實在有些古怪。”他笑說着,進屋拿起自己那件大氅披在我身上,“外頭極冷,披着罷。”說着,叫茗風將我的東西都收拾了,親自扶我下樓上車。病中的腳步實在虛浮,允禮大概也能感覺到我不時腿軟一下。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牢牢扶着我,直到上車坐定。
我實在未曾想到,病中坐馬車是這般難受。馬車一路搖晃顛簸,本就燒得發暈又身子發痛的我被馬車一顛更是七葷八素,身上也更加痠痛。每日坐在馬車裡我側着頭閉着眼,病蔫蔫的樣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夜裡雖躺在牀上,卻仍好似坐在馬車裡一般,感覺牀都在搖晃。這中藥果真是沒什麼大用,吃了幾日燒並不曾退下。邊是病着,邊又要趕路,我被折騰得虛弱不堪。允禮自幼出生於皇宮,只有別人侍候他的份兒,他又哪裡會照顧人?只是我卻還是感受得到,凡是他能安排的,儘量替我安排妥當,一路上他也是儘可能細心地同茗風一起照顧着我。
“爺,屬下還從未見過爺對誰這般上心。”茗風問允禮道。一日夜裡,茗風和允禮以爲我已睡去了,實則他們的對話全然落入了我耳中。
“膽子不小,連本王的心思都敢揣測了。”允禮回答。
“屬下哪兒敢揣測?只是這都明擺着。爺便是對福晉也從未如此過。”茗風繼續道,“雖說翛翛姑娘沒有身份地位,爺若是喜歡,給她找個姓兒納作格格也未嘗不可。爺大婚至今都這麼許多年了,咱府裡連個格格阿哥都沒有。”據允禮說,茗風是自小跟着他的,故此兩人之間情分還是很深的,有時茗風也會大着膽子開開玩笑。
緊接着是書本飛出去的聲音,允禮同時道:“本王看你是閒的。”
聽茗風說,京城已近。這幾日連着趕路,倒也是很快就臨近京城了。離允禮奉命歸京之日尚還有幾日,他看我的身子實在已經吃不消,便決定找家客棧好好休息幾日再走。
“來,翛翛,慢點兒。”一家看似不錯的客棧前,允禮率先下車,伸手來摻我。我這幾日折騰得,如今已是臉色慘白,腳踩在地上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無力。下車時,腿一軟,整個人栽了下去。允禮眼疾手快接住我,將我放到地上,“病了這幾日,還一直趕路,也真是辛苦你了。慢些。”
允禮扶着我慢慢走近客棧,卻發現茗風正在同掌櫃的交涉。
“發生何事?”允禮問道。
“爺,掌櫃的說客棧現今僅剩一間下房一間上房,再沒有別的了。”茗風回話道。
“怎麼,如今生意倒是這般好?”允禮淡淡地問道,聽不出任何語氣。
“不瞞您說,現下這十二月裡,快到年節了,各處遊子不都趕着回鄉過年兒麼,故此這幾日房間特別緊張。爺,您見諒。”掌櫃的道。
“爺,不如您住上房,姑娘住下房,屬下在馬車裡湊活幾晚。”茗風上前道。
“那怎麼成?天兒這麼冷,馬車裡怎麼睡人?”我不同意道,”要不你們倆上房將就一晚,或者茗風你同我擠下房,打個地鋪也無妨。等明日便另找客棧。”
“姑娘折煞屬下了。借屬下幾個膽兒屬下也不敢和爺去擠一屋,更不敢壞姑娘清譽。”茗風聽聞我的話忙抱拳作揖,“屬下去馬車,無妨。”
“你住下房,翛翛還病着,同我住上房。”允禮發話道。茗風先是有些錯愕,轉而立馬笑着應了下來。
“掌櫃的,上房準備兩套全新被褥,房錢爺付兩倍。這位姑娘病着,讓小二將大夫請來。”允禮放下銀子道,掌櫃的接過,忙應承下來。
小二受命去置辦全新的被褥,掌櫃的請我們先在一旁稍坐。我實在難受,閉着眼坐在一旁,雙手託着頭,卻仍覺得頭重腳輕。“靠吧。”允禮在我身邊坐下,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肩上。頭有了依靠,身子似乎也穩當了許多。
小二將嶄新的被褥鋪好,轉身出去請大夫。允禮扶着我上樓,推開房門,直接扶我躺下。“將外衣脫了再睡,莫將寒氣再帶進被子裡。本王去看看大夫到沒到。”
我閉着眼,勉勉強強將外衣扯下丟在一旁,繼續緊閉雙眼半睡半醒。只一會兒,我便聽得屋門響,猜是允禮回來了,卻還是睜眼確認。允禮進來正看到我微微睜眼看他。因高熱多日未退,連我的雙眼也佈滿血絲微微發紅。
“閉眼歇着吧,大夫一會兒就來。”允禮在我牀邊坐下,將我的被褥掖了掖。
看了大夫,大夫道我已是燒了這許多日,甚是危險。不用大夫說我也知道危險。若這高燒引起併發症,那此處的大夫必定束手無措只能等我一命嗚呼。喝了藥,我想着若自己再不做些什麼,怕真的危險。“王爺,可以叫人備熱水麼?我想泡澡。”我輕聲開口道。
“這時泡澡,暈在裡頭如何是好?”允禮蹙眉看着我。
“我自己知道。”我對他道,他一想,點頭同意。“本王命人去準備,你在裡頭泡,真有事兒就喊。”
帶着虛軟的身子,我坐進浴桶中。因着高熱一直有些發冷的身子此刻終是將每個毛孔張開。體內的寒意一點點被逼出來,甚至泡出了細密的汗珠。若是能發汗,那退燒會容易許多。泡完澡換了寢衣,我縮進被中喊允禮進來,一邊讓進來收拾的婆子從外頭給我端了盆雪進來。
“你要作甚?本就着了涼了,還碰這冰冷的東西。”允禮見我接過婆子遞過來的在雪裡冰過的毛巾,忙制止道。
“以前有大夫教我的。高熱時將這冰面巾置於額前或頸部,退燒極有用。”我輕聲解釋。
“我來。”允禮說着,接過婆子手中的面巾置於我前額。“今夜我在椅子上將就一下,你有事喊我。”
“這冷天兒,在冰涼的椅子上坐一晚必然要凍着了。你若再傷寒,那真不知何年才能回京了。”我微微側起身道,邊說,便將身子向牀內移,將枕頭放在我身邊,“你,上牀睡吧。”
允禮明白了我的意思,走到牀邊:“你倒是細心。本王和衣而睡,必不會越界。你安心睡,本王若需要女人,不需趁人之危。”他一本正經地道。
“自然知道你是正人君子。”我說着,看他上了牀,便又將身子向內挪了挪。
從未與男子同牀而寢的我此刻真的有些不明所以的尷尬與緊張。連平日自然的呼吸和翻身都變得極其小心翼翼。偷偷看向允禮,他雙目雖然閉着,但不時抖動的睫毛出賣了他的內心。他這已有妻妾的男子居然也有些窘迫,我心裡微微發笑,倒緩解了一些無所適從的緊張感。
“這般一直盯着本王,本王睡不着。”允禮雙眼依舊緊閉,只是出口的話讓我忙得收回目光,轉身背對着他,將臉埋進被子裡。
“你,睡吧。夜裡若實在難受,就喊我。”感覺到我被抓包的窘迫,允禮的聲音帶上了微微的笑意。他邊說着,邊將身子轉向外側。
黑暗中,我極慢極慢地將捂在臉上的被子拉下,一點點轉動身子,偷偷瞥了他一眼。嘴角,也不知不覺揚起了一道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