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陳肖白閒來無事,總是會準時前往那家影院看電影。他的想法是:免費的,不看白不看。
如果不是再一次遇到那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陳肖白也許會像往常一樣蕩着腳步回家。可是,偏偏,那個男人見到他之後就很驚喜的樣子拽着他的手不放。
陳肖白有些默然----難道,這男人又要問一些諸如番茄怎麼吃好吃的問題?
男人的眼睛看着很深邃,那種漫不經心中偏偏卻帶着一股子看透人心的感覺。他的兩鬢似乎有些斑白,估計也有些年紀了吧。
“咳咳,這,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陳肖白覺着在影院這人流極多的地方,他們兩人顯得太高調了,於是只好放鬆下來低聲對男人說道:“有事的話咱們去那家咖啡廳坐下來談吧?”
“也行。”男人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沒有絲毫猶疑就點了點頭。
“陳肖白。”他落座後就對着肖白喊了一聲。
正在點單的陳肖白疑惑地看了他眼,又低下頭去。
“喂,陳肖白。”他又叫了一聲。
“低調,咱們這是在餐廳。”
“哼。”男人扭過頭去,不再叫肖白的名字,哼唧幾聲後纔對肖白說道:“我叫了你這麼多聲,你可還記得我的名字?”
肖白愣了愣,硬是想不起來,突然又想到那天他的提問,於是說道:“其實,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叫你番茄君……”
“番茄君?哈,不錯!這名字好!不過我是喜歡吃雞腿的周賴宇!嘿,小子,言歸正傳,你考慮過我的建議沒有?”
周賴宇……
陳肖白猛地想起:這貨不就是那天那部詭異電影的導演兼編劇嘛。
“你說的演話劇?”肖白認真地看着面前的人,說道:“周導,你爲什麼會看中我呢?”
“感覺,感覺你和我一樣,放不下一些東西,做人的東西。”周賴宇雙手合十,第一次露出嚴肅的眼神,“我看人向來很準,你身上有一些特質,充滿話劇張力的特質,或許你自己也沒有覺察,但是這就是真實存在在你身上的,就像番茄不知道它是紅色的一樣。”
陳肖白剛想開口就被周賴宇打斷,“你先別急着下決定,可以看看我的這個本子再回復我。我老周向來不強人所難。”
說着,他從黑色的隨身包包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劇本,又雙手遞給肖白。
肖白看了眼劇本名字----《她,他。》,然後也雙手接過了本子。肖白覺得這本子到他手上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他將劇本放入自己的包裡,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聽說,你拍上部電影耗費了不少,甚至因此退出電影屆,怎麼想到轉行?”
周賴宇眼神似乎還流連在那被肖白放入包的劇本上,好一會兒纔不舍地回神說道:“我本來就是搞話劇的。”
陳肖白看着那個邋遢不已的人此時卻露出一副神棍一樣的表情,不由笑出聲。他看了看窗外的陽光,覺得此刻的空氣很清新。不知不覺間,已經一月份了呢,新的一年已經開始了,是不是也會有新的發展呢?
他又摸了摸身旁的包,對周賴宇說道:“看完劇本後我回復你。”
周賴宇點點頭,拍拍衣服就走人了。臨走時還喊了聲:“別忘了幫我結賬啊。”
肖白回到家,看了眼空曠的吧檯,這纔想起:顧炎又去出差了。
微微嘆息一聲,肖白打開劇本認真的看起來。劇本上不僅有很多褶皺,同時也有很多鉛筆滑過的語句和標點,看得出周賴宇很重視這個劇本。
花了一個小時看完劇本的陳肖白抱着劇本發起呆來。不得不說,這個劇本確實打動了他。
劇本的故事其實很簡單。
以蒙太奇的方式,故事講述了一男一女的生活。
她18,他20。她新生入學,他正值大二。
她在一家財經學校學習法學,他在一家師範學校學習心理學。
兩個人忙着各自的生活,本應沒有交集的兩人卻有着共同的興趣----話劇。
她愛看話劇,經常前往這座城市的各大高校觀看學生劇團的話劇。
他愛演話劇,大二這年成爲學校話劇社的社長並自編自導了很多出色話劇。
話劇、書籍、音樂會是她的最愛,內向的她在大學幾乎沒有什麼交心的朋友。
作家、詩人、精神病人是他衆多角色中的最愛,外向的他在話劇社慷慨激昂。
她在一次話劇中注意到他,那時的他身穿囚服,卻偏偏在偌大的舞臺閃耀發光。她記得,他飾演的是一個囚犯。她忽然發了瘋地想要認識他。可是,她不敢。
自此,他的每一部話劇她都會去欣賞。看他演話劇成爲她生活的全部重心。
她想了解他,於是,有時候會在看完話劇後跟蹤他。
她20,他22。她正值大二,他已臨近畢業。
那天,他再一次擔當話劇社畢業大戲的主角。
那晚,她翹課特意搭乘一個多小時的公交看他的話劇。
那晚,他在舞臺上向話劇社的另一個女孩表白了。舞臺上一向張揚的他在面對那個女孩時居然出乎意料的有些慌張。
她這才知道,原來他已經愛了那個女孩整整四年。可是,舞臺上的他卻被無情的拒絕了。
舞臺下,她笑了。
那晚,她跟着他去了酒吧,她在暗處看着一直喝酒的他。她不忍,走上前,想制止看起來那樣頹敗的他。她心目中的他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他擡起頭,醉眼看她,迷濛間居然對她笑了笑。
那一刻,明明沒有喝酒的她卻覺得自己醉了。
那晚,他和她做了。
似乎,這是他們唯一的交集了。
轉眼,她22,他24。她即將畢業,他已事業小成。
她去了一家雜誌社,而學心理學的他卻當上了奔馳的銷售主管。
她26,他28。她仍愛看話劇,只是他再也不演話劇了。
那天,她被領導派遣採訪一個即將舉行婚禮的成功人士。婚禮上,她再次見到他。
那個微微發福一臉幸福的男人,居然真的是當年在舞臺上揮斥方遒的憤青。
整個採訪過程她都表現得很淡定,只是,在最後,她不經意的問道:“你還記得在《晚安,勞倫斯先生》中的那個囚犯嗎?”
“話劇嗎?那隻不過是年少輕狂時的消遣。記者小姐,你看過我的話劇?”
“沒有,我和你素不相識。”
那年,她26,還是像往常一樣朝九晚五,只是,再也不看話劇。
那年,他28,事業有成並且剛娶得嬌妻的他卻於婚禮當晚自殺。
自殺時,他只留了一張字條----晚安,勞倫斯先生。
看完這個劇本,肖白居然莫名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覺得全身的興奮因子都在激烈跳動着。他,想演這部話劇。他只想立馬告訴周賴宇:這個角色他要定了。
人生之中,總該瘋狂一次。肖白後來回憶起這時的他,總會覺得當時的他好像着了魔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