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的一場急雨,總算緩解了連日以來的沉悶炎熱。落瀑一般的雨勢,喧囂於青瓦之上,風捲殘雲,深厚的陰黯吞噬了天地之間,致使夜幕早早降臨,湮沒了窗外景緻,唯有湍急的雨聲風聲不絕於耳。
卻說周家的陌香院裡,並沒有因爲風狂雨急而影響心情。左右因爲懷孕,公婆特許雪見不用過去立規矩,所以雪見一向都是樂得清閒,也儘量少出去刺別人的眼睛。再說雪見這樣自身自在了這麼久,讓她突然去伺候看她不順眼她也看着不順心的人,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處好。
晚飯後,當雪見一遍又一遍的回憶着五娘六郎重點跑偏的小道消息,興奮的眼睛冒着賊光。既然白夫人要給白逸天那壞小子說親了,自己怎麼也要過去關心一下才對,這種事,不親自攪一下局,不,是幫一下忙,怎麼也不甘心呀。
等周博回房,就看到雪見面前擺了許多的棋子,一手還拿着一玫,嘴裡唸唸有詞着,“……那縣丞家的外甥女兒,好像上次白夫人生日的時候,眼睛也是偷着瞄了白逸天好幾眼,不如也介紹了過來。哈,怎麼也得湊個三妻四妾的,這樣加上白夫人,剛好湊成兩桌馬吊。如果沒事打個架什麼的,可有白逸天忙的了……”
“只開兩桌,會不會不夠熱鬧?”小梨誠懇地問道。
小梅也點點頭,道:“白家人少,依奴婢看,還是人越多越好。”
連小杏都跟着起鬨,“要不,咱們明天也去縣衙門口看看熱鬧去吧。”
周博看着和雪見一樣滿臉興奮的小梅和小杏小梨,真心覺得這幾人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什麼時辰了?都有事沒事?”
大少爺一向面冷口冷,雖說現在處久了,已不像當初那麼懼怕,但到底不敢造次。三個丫頭吐了吐舌頭,福了福便一齊退下了。自從小梨從青州勝利退出,也再一次證實了柳雅彤確實是死心塌地的走了,雪見更沒有什麼好煩惱的,一衆丫頭也是成天價歡天喜地的跟着她胡鬧。
周博搖着頭,早就知道雪見是不能閒的,只一閒下來,便要生出許多事來。眼下都要生產的人了,偏還有心去管白逸天的親事,聽這意思,白逸天內宅要是不多納幾個妻妾,不打個水深火熱,她都會覺得失望。
在屋裡轉了半個圈,見雪見都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周博更是無語,“娘子,你有那時間,關心一下你的夫君,可好?”
“我知道你哪兒都好,家裡也哪兒都好。”
“剛回來的時候,爲夫好像被風迷了眼睛,過來幫我看看可好?”
雪見一臉明瞭的看着周博,終是無奈的說道:“你就不能幫我想想,怎麼給白逸天添點堵?”
周博幫着日漸笨拙的雪見把外衣脫掉,“你怎麼就不盼着點逸天過得好?”雪見白他一眼,有點不滿,“大郎,那白逸天是隻要有空便要生事的人。”
周博呵呵一笑,“這‘只要有空便要生事’幾個字,用得極妙。”不得不感嘆,這麼妙的字,用在別人身上,哪如用在你自己身上。
“大郎,你和白逸天最熟,你說他至今未婚,也沒有通房或者去青樓的習慣,不會是有什麼……”說着說着,看着自家老公的眼神就有些曖昧起來,周郎哪裡還不明白她的意思,臉色一變再變,正在八卦着的雪見趕緊住嘴,這古人講究太多,早晚自己得毀在這無遮攔的臭嘴上,她忙指着外面的天色急道:“看,這雨怎麼就突然停了?”
“是啊,雨都讓你給嚇跑了。”周博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雪見暗暗吐了吐舌頭,心想不過是開個玩笑,至於嘛。來到這個時代,見過這麼多人,人前冷峻人後腹黑的周博,外表酷酷內心好勝的汪從寒,臉上溫和手段莫測的南谷波,這些人都是多面性,她猜不透也管不了那麼許多,只管好一個周博就行。唯有白逸天,聰慧又純良,還有些吃貨加二貨的本質,最重要的是表裡還如一,讓她溝通起來,沒有時代感和違和感。當然,如果這樣的人,可以留在自己家裡……,雪見眼睛一亮,她突然發現,自己原來也不笨嘛。
躺在牀上,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給周博,周博心裡雖然也是覺得不錯,但對雪見的過分熱心到底還是有些吃味,於是冷着一張臉道,“說你笨,你就愈發弄出些傻氣來配合,你也不想想,那是留在自己家嗎?那是從自己家嫁到白家一個妹子,說到底,咱們還是虧了。”
雪見一副吃虧就是佔便宜的樣子,“白逸天如今就跟長在咱們家裡似的,在咱們家待的時日,比在自己家裡都要長些,這就相當於,咱們家招了一個上門女婿。”
周博一樂,但隨即崩起了臉,“又混說了。快些休息吧,知道攔不住你明天要去白家探口風,可別太丟臉纔是,倒顯得我周家的妹子上趕着他似的。”雪見連連稱是,在這個時候,說人家是上門女婿,相當於罵人,可不能隨便再說。
一夜無話。第二天,雪見果然去了白家,“伯母也知道我的,手工上最是不行,可這小孩子的身子,又最是嬌貴無比,針腳粗些,都怕孩子不舒服。”白夫人自然知道雪見和她那幾個婆婆都是不和的,一聽之下,忙探頭看了一眼那針線活,果然邊看邊搖頭,這女紅,連白夫人如此寬厚的人,都無法誇獎得出來。
索性接了過來,還是莫讓雪見再繼續糟蹋東西吧。一個教得雖然認真,一個卻聽得索然無趣。於是教着教着,就自然而然的閒話起來,都不免向着自己想要問的方向打聽着。
“過來府上的時候,看到門口有幾個媒婆進出,”雪見貌似無意的提起,“怎麼?天哥兒的親事,有着落了不成?是哪家的小娘子?”
白夫人也不願意扯遠,忙接口道:“雖說是有人上門提親,但到底也要天兒自己中意纔好。”雪見一聽很高興,瞧這婆婆開明的,唉,自己怎麼就沒攤上如此好的婆婆呢。
要不都說,從來都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呢。如果事事遂心,那不成了神仙嘛。
既然聊到了白逸天的親事,於是把這安寧縣城認識的或者聽說過的小娘子們,就難免過了一個遍。這個胸大無腦,那個有才無貌,反正是有臉蛋的就沒身材,有身材的就沒品性,有品性的就沒文采,總之到了雪見的嘴裡,總能挑出來那麼一兩個缺點,然後再把缺點誇大放大。
白夫人自然慢慢聽出了雪見的意思,於是抿着嘴,也不再接話,只由着雪見拐着彎抹着腳的點評着,講個沒完。不一會,忽然聽到腳步聲,就聽門口小箏的聲音,“公子,周家大少奶奶在屋裡陪夫人說話呢。”
白逸天自然不會跟雪見客氣,早在聽說雪見上門,他便以爲是母親請她過來探聽信息的,現在哪裡還坐得住,於是假裝不知道,直接走了進來。
想來是昨夜沒有睡好,白逸天的眼圈周圍有些黑,可惜現在人不知道啥是大熊貓,只有雪見一個人看國寶了。
看來兒子是誤會了,白夫人心裡瞭然,知道雪見丫頭出身,又從來沒有亂七八糟的講究,便趕忙讓兒子在下手坐了。雪見卻不知道白逸天來的目的,還以爲他是來問媒婆的事情,於是就斜了眼,不懷好意的看着他冷笑。
白逸天是一見到雪見便要刺兩句的習慣,但今天卻不敢恣事,只笑着對她道:“雪見這繡活兒,倒是愈發精緻了。”
白夫人和雪見都被這誇獎驚呆了,然後互相看了一眼,顯然是被白逸天的重口味雷住,好一會,白夫人才笑出來,“周家的什麼都是好的,人是好的,物是好的,連繡活兒,也是好的。”說完,終於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來。
雪見轉了幾轉,都沒有轉過來,怎麼她還沒有誇起白逸天,倒讓白逸天誇起她來?這是神馬節奏?是她的好,終於讓老天開眼了嗎?也不對呀,這是睜眼說瞎話有木有!看白夫人笑得直擦眼淚,心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是赤果果的挑釁呀!
重重的放下手裡的活計,“白逸天!我還不信了,你也就是現在笑話笑話我,等你日後找到了個繡活兒還不如我的娘子,再看你如何打嘴吧!”
雪見一出聲,就直接切到了白逸天的命脈,她怎麼知道的?自己連明明連爹孃都沒有告訴呀!
白逸天擡起頭,吞吞吐吐地說道:“繡活兒什麼的,又不是什麼大事,左右周家白家也不差丫頭繡娘。”
今天的第二個雷,直接把雪見劈倒,她直接站起身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原來白逸天,早就打上了周家娘子們的主意!可恨她居然都一直都不知道,枉費了她熱情高漲的拳拳八卦之心!
“如果周家沒有意見,那不如……不如十五後,或者十六辦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