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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趙然一路風塵僕僕,自白馬山大營趕到了葉雪關。
相比起上一次前來時的盛況空前,他這回頗有點寂靜清冷的感覺,除了自己之外,只有老驢相陪。驗過度牒進入關城之後,他來到道門佔據的臨時衙署前,向執事道士呈上了自己的“升門籙”。
那道士查驗無誤後,將他引入臨時衙署,在一處偏院內安置了趙然,並告訴他,升門法壇將於三日後開啓,囑咐他最好在院中安靜等待,否則錯過了法壇儀式,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所謂升門法壇,其實便是道門爲那些所謂“無資質、無根骨”之人特意舉辦的齋醮儀式,幫助他們獲得修行的機緣。實際上,資質有好壞之分,並無有無一說,影響的是修行的快慢和難易,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其實等於證實了佛門“人人皆有悟性”的理念。
而根骨則直接關係到是否能夠修行,對於想要進入修道之門的人來說,這纔是最爲關鍵的問題,只有解決了根骨問題,才談得上修行的快慢和難易。比如趙然,他空有一副好資質,但根骨問題卻沒有解決,所以至今無法入道修行。
想要正根骨。必先散根骨——這就是散骨丹的由來。但散骨的過程是極其危險和痛苦的,很容易在服用散骨丹之後,出現筋裂骨散無法續接的現象。故此,道門專設升門法壇,通過這項特定的齋醮儀式,爲散骨丹的服用者給予法力護持。
趙然手上的“升門籙”,就是參加升門法壇齋醮儀式的憑證,也是朱七姑臨行前爲他向玄元觀求來的。
趙然當然知曉事情的輕重緩急,所以一直呆在偏院之中。沒有爲了追求新鮮刺激而出門惹事,他甚至連自己的房門都沒怎麼邁出去過。除了去隔壁廂房串門。
令趙然完全沒有想到的是,住在他隔壁竟然是熟人——好師兄於致遠!
人在他鄉遇故知,自然感到格外親切,更何況這位故知還是對自己照拂有加的道門領路人。驚喜之餘。二人便熱絡地談起了各自的經歷。
相比趙然這次遭遇的驚心動魄,於致遠的經歷則要平淡一些。再次來到白馬山的這幾個月裡,他一直忙忙碌碌的奔波於瑣事之中,或是處理公文令諭,或是點驗輜重糧秣,或是主持齋醮科儀,或是幫忙讀寫軍卒家書。
於致遠已經服用過兩次散骨丹了,想要在第三次服用散骨丹後見效,拋開其中的巨大危險不提。心境上的磨練是必不可少的。按照大鍊師元陽彬的話來說,“必於生死之間體悟,在那一線之中尋覓用藥良機。否則仍是無用”。可如果繼續埋頭於瑣事之中,他哪裡有機會於生死間磨練自己的心境呢?
因此,於致遠報名參加了斥候的任務,前往戰場的最前沿刺探夏軍乃至佛門的動態。你能想象一個絲毫不會道術,也不會武功,甚至從來沒有提過刀槍。而在浩瀚道藏中孜孜不倦了三十多年的文弱俗道前去刺探軍情的畫面麼?趙然一想到這幅場景,內心中便立刻油然而生敬意:“於師兄。當真是難爲你了!”
也許是於致遠的求道之心感動了道祖,他終於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打探到了重要的消息。虎尾山閻浮提寺的和尚奉天龍院法諭來到了戰場,他們在大雪山下佈設了一座大陣:三十六鬼道世界。
趙然對陣法頗感興趣,聞之大奇,因問:“這是什麼陣法?”
於致遠道:“虎尾山閻浮提寺拜的是地藏菩薩,修的是地獄救度法門。此陣專爲搜捕世間三十六種惡鬼,這些惡鬼無不犯十一重罪或十惡輪,必得墮落無間地獄。故此將其以陣法拘來,受七七四十九日大齋,以改其來世受生之目的。”
趙然琢磨片刻,疑惑道:“這是好事啊,有何可懼?”
於致遠解釋:“此爲佛門善事,我道門也不否認。但關鍵是,虎尾山的和尚能將此陣移至兩軍陣前,凡大陣所過之處,不論人鬼,只要犯過十一重罪或十惡輪者,皆受所度——鬼魂被三十六鬼道世界所拘,活人則消除因果業障,從此皈依佛門……佛門所指十一重罪或十惡輪是什麼,你將來也許能夠了解到一些,世人大多有所觸犯,尤其軍中士卒,幾乎無法避免。”
趙然一聽就明白了,駭然道:“天,這不是要將我明軍將士盡數轉化爲佛門信徒了麼?”
於致遠道:“得知消息後,我立刻讓人飛報白馬山,同時自己也抵近大雪山,想要深入刺探。可惜我低估了大陣佈設範圍的廣度,被陣法捲入後,這才知曉世間最恐怖之事……有那身高常人兩倍者,無面目,手足穿孔,熱火焚燒其身;有那咽喉細如針尖者,腹大卻如山,慘呼飢渴,卻水食皆不能進;有那受空中莫名降刀斫砍者,奔走逃避;還有那滿身蟲蟻者,受噬身之苦,慘不忍睹……望其慘狀,思己之過,忍不住心旌動搖……又聽那空中響徹天地的地藏菩薩本願經,差點便要忍不住從此跟了佛門去。好在我入道門這許多年,道門經典誦了不下二十年,這才以絕大恆心拒了他的召喚……”
說着說着,於致遠臉上忽然露出崇慕之色,道:“有一日,陣中忽然進來一位女子,雍容華貴,凜然不可相侵。她手持一盞琉璃宮燈,燈放巨大光明,籠蓋住四野八方。那光明沛然莫可抵禦,無數惡鬼皆爲其所制,或當場化爲灰煙,或漸漸融爲白骨……”
“後來呢?”趙然情知於致遠所云“女子”必是朱七姑,當下着急追問。
“後來天上忽現七彩瑞雲,有無數天神立於雲端之上……這時我眼前發黑,暈眩過去了。等我醒來,已置身於白馬山大營之中。我四處打聽,那將我救回來的女子名喚朱七姑……趙師弟,你剛纔說賜你散骨丹的正是朱七姑,師兄我當真羨慕不已,日後若是有暇,師弟必得爲我引見一次,也好當面拜謝七姑大恩。”
“師兄放心,待下回見到她,我必定替你引見。我這姐姐待我極好,人又可親,骨子裡並非外界傳揚那般冷傲。”
“如此就好……也不知楚陽成大鍊師傷勢如何,南疆那邊非佛非道,聽說妖魔極多,但願七姑他們一切平安纔好。”
兩人相對無語,各想各的心事。也不知過了多久,於致遠又道:“經歷過這遭,我知道自己的機緣到了,便來求肯元大鍊師……但願這次能夠達成夙願罷!”
“師兄一定能行的,我對師兄特別有信心!”
“多承師弟吉言,師兄我也祝你一次就能得正根骨,從此踏入修行之途!”
二人相互鼓勵,接下來的兩日裡相處極洽。到了第三日一早,道門來了一位黃冠,正是審訊過趙然的金騰恩。他將所有居住在這座偏院的七個人全都召集起來,帶着他們出了院門,穿過幾重回廊和庭院,來到一處大堂之上。
大堂正中立着一張供桌,供的是張天師。供桌被五色絲絛所圍,堂上各處鎮以符籙,周邊擺了一溜長案,案上佈置了三十六盞天罡燈、七十二盞地煞燈,此外還有各種齋醮法器。趙然此時眼光早已不可同日而語,當即看出,這些法器可都是真法器,絕對不是自己以前在谷陽縣主持齋醮時的西貝貨!
大堂上置放着七張牀榻,這是給他們七人準備的。
站在供桌前的正是大鍊師元陽彬,大堂四個角落裡,則立着四位道士,各持桃木劍,準備配合元大鍊師主持“升門法壇”,金騰恩也在其中。
元大鍊師交代了幾句,然後喝道:“吉時已到,開壇!”向張天師敬香,隨之拜表青詞。這些工夫做完以後,趙然猛然感覺整座大堂都被一股肅穆的氣氛包裹住了,堂內的氣機頓時爲之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