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忍下

1下忍(下)

“我……沒有……我要見……他……”曾貴爲皇室公主、受楓割寺僧侶崇敬如天神的藤迦,突然間便淪落到狼狽受制的境地,際遇轉換,比情節最跳躍起伏的電影劇本更令人瞠目結舌。

“什麼密碼?谷野需要什麼密碼?”我讀懂了藤迦的思想,卻沒看到任何與“密碼”有關的思想片斷,只有一層層急速閃回的迷宮。這種情況,足以證明她全部的思想智慧都放在推理迷宮的路徑上,根本沒有餘暇思考別的東西。

“那你去死吧——”黑衣人大笑着,吹動霧氣,露出蒙着黑紗的長臉。

這是他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確切位置,並且霧氣分合的間隔非常短暫,但這已經足夠了,我的刀脫手飛出,用的是中國武術裡的“鏢槍”招數,以刀代槍,呼嘯而去。

雙方對敵,最重要的是臨陣應變,特別是冷兵器格鬥中,高手永遠都能掌握戰局。

我已經奪到了距離最近的兩柄長刀,伏身向外衝。中國武林對於刀的用法,已經研究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什麼場合、哪種敵人該用何種刀法、身法”都有最細緻明確的界定。

我此刻施展的,是處於下三路攻擊“地躺刀”與上三路攻擊“亂披風刀”之間的一種刀術,出自少林寺,後來被著名的北平江湖豪俠“大刀王五”改良,最終命名爲“迴旋斬”的雙刀刀法。以攻擊敵人的腰帶到小腹這段身體要害爲主,不要姿勢美觀,只求一擊必殺,將敵人開膛破腹。

一瞬間死於刀下的忍者超過二十人,我要做的事,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所以,當我再次丟棄同時捲刃的雙刀時,已經衝到黑衣人面前,探手握住了他腰帶上插着的那柄長刀,“嗆”的一聲脫鞘而出。

雪亮的刀光,映在黑衣人的脖子上,一柄將他喉結對穿的長刀,仍在不停地嗡嗡顫抖着。

我接住藤迦的身體,挾在腋下,順手一推,黑衣人噗通一聲倒了下去。

“背後主使的人,是谷野神秀嗎?我能感覺到,有個極其危險的敵人,就在左近,隨時會出現。”藤迦需要救治療傷,等她的血流乾了,一切秘密終將化爲泡影。

“不……不是……他是我們的……朋友,我懷疑是……是……”

對話的同時,我帶着她迅速退出天井。此時最好的辦法是去見象僧,而不是奔回小院,把戰火燃燒到關寶鈴身邊。任何人都不如她的安全重要,這一點毫無疑問。

我們穿行在茫茫白霧裡,頭髮和眉睫在十步之內便被霧氣打溼。要見谷野神秀,必然是奔向東南方向,我陡然感覺,有某種巨大的力量從側前方的高處俯衝而下,如同一隻發現獵物後全力撲擊的猛禽,帶着驚心動魄的洶涌殺氣。

狹路相逢勇者勝,我手裡的長刀舞成一片光幢,挾着藤迦直衝向前。

白霧裡不知埋伏着多少兇險,或者後退一步、閃避一步,就會恰恰跌入忍者們設下的埋伏。

這是在黎明即將到來的楓割寺,一個二十一世紀日本法制社會的著名佛寺裡,不過卻沒有警察、沒有法律、沒有槍械,只有倒退二百年之後的冷兵器廝殺格鬥。並且,我面對的是毫無理性更沒有人性的忍者,一羣被教授以武功的“奴隸”。

“是‘聲色犬馬鬼面伎’?”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藤迦的思想,不必她開口說一個字。

殺氣散了,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狹窄的十字路口,頓時感覺不妙,因爲這很明顯是一個“四面楚歌”的佈局。雖然在東瀛遁甲術裡,不一定是這個名稱,但兇險格局完全相同。

“小心……對方好像……比谷野——”

我低下頭,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思想,別說話,斂氣療傷,或者我們還有一場惡仗要打。”

“四面楚歌局”脫胎於漢軍師張良的《仙機卷》,當年韓信就是用誘敵、設伏的手段,將霸王項羽引入了四面八方沒有可供隱蔽遮擋的垓下,牢牢困住。

如果沒有這些揮之不去的白霧,我應該能發現佈局者就在附近的某個制高點上;如果沒有帶着重傷的藤迦,我可以發揮輕功,以快制高,先把佈局者格殺;如果……

可惜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如果”,當一陣枯澀的彈撥樂器聲從正前方一路傳來時,十步之外,霧氣裡隱約出現了一隊臉色雪白的女人,全部**着左肩,露出白花花的胳膊。

鬼面伎是忍者門派的一種,“聲色犬馬”四個字,則是被中國人後加上去的,因爲這一派的忍者,最擅長把真正的殺機隱藏在裝神弄鬼後面。

“我快要……死了……”藤迦苦笑起來,伸手撩開臉前的頭髮。手上是血、臉上是血、頭髮上仍舊是血,只是她似乎突然變得有了精神。

“一千年……想想真是足夠漫長了,漫長得讓我開始厭倦了生命,厭倦在蝸居在蟬蛻裡的日子。現在,我終於能夠隨意地舒展身心,遨遊於天地之間,可以去尋找師父的靈魂,在另一個世界裡……”

她的語氣流暢了許多,但我明白,如果一個人重傷之下猝然好轉,肯定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

“沒有經過漫長等待的人,不會理解一下子脫困時的喜悅,師父說過的‘當頭棒喝、一朝頓悟’,我現在終於領悟了……”

那隊女人筆直地向我走過來,身上的白衣隨風飄展。

下一秒,是真正殺戮的開始,即使是揮刀衝下這羣手無寸鐵的女人。我深吸了一口氣,左側、右側、身後也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我並沒有扭頭去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前方,因爲我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會選擇轉頭或者退後,只會一直向前,神擋殺神,佛擋**。

“你還沒有告訴我哪裡是迷宮的入口呢?”我的刀尖,指向身前兩步的地面。

“入口……”藤迦迷惘地反問了一句。

從她的思想裡,我只看到錯綜複雜的迷宮,卻沒弄清迷宮外圍的情況。至少應該存在某一個封閉着的門戶,以阻隔海水的進入對不對?就像在邵黑的遙感中,那兩扇應該是由蓮花鑰匙打開的門。

“對,入口——”

銳器劃破空氣的聲音驟然響起,不過卻是在我身後。我鼻子裡聞到的,是夾雜在十幾種動人檀香裡的腥味——淬鍊過劇毒的刀刃發出的獨特氣味。

我向前猛衝,那隊女人的白衣呼啦啦地飛揚起來,衣服下面顯露出來的並非美妙迷人的胴體,而是一大羣面孔猙獰、刀鋒耀眼的侏儒殺手。近距離的格鬥迅速展開,沒有任何顧忌的殺戮,讓我逐漸忘記了真實時間的存在。

以殺止殺、以暴止暴,本來就是原始社會裡**裸的生存原則。不可否認,日本民衆當中,也有熱愛和平、喜歡與中國人平等交往、友好互助的正常人,但身邊這羣野獸一樣的忍者裡面,卻絕不存在那種人。

“對,我沒看到進入迷宮的入口,但師父說過,沿寒潭向下,一定能找到‘海底神墓’……他從《碧落黃泉經》上領悟到的,已經全部傳給十大弟子,卻真的並沒有提到入口……我不知道,我的頭好痛……”

藤迦掙扎了一下,一蓬不知屬於侏儒還是女人的熱血撲面而來,噴在她的肩頭。

“難道……我並沒有完全……破解那塊‘海神銘牌’?”

“咯”的一聲,她嘴裡陡然噴出一口鮮血。這一瞬間,我又斬殺了兩名侏儒,但同時發現,自己正陷在越來越多涌現出來的敵人陣中。白衣女人的武器,是腕底藏着的半尺長峨嵋刺,刺尖上的精光不斷地在我眼前閃動着。

“或許是吧——”我長嘆一聲,長刀削斷了一柄橫向旋斬的彎刀。幾經衝突,自己仍沒有離開十字路口的交叉點,有佈陣者在高處指揮,任何時候,攻擊的忍者們都不會失去阻擊的方向,這也就是當年自負“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霸王項羽最終被死死困住的原因。

“那麼,我還不能……死……”藤迦的身子靈活之極地一閃,從我腋下鑽出來,攀升到我肩頭,並且迅速直立起來。

我不希望這是另一種“迴光返照”的表現,右臂發力,連斬四人,左手也奪到了一柄長刀。

“一點鐘方向,向前。”藤迦低聲叫着。

一點鐘方向是灰乎乎的牆壁,但我毫不遲疑地衝了出去。她在高處,看到的應該就是陣勢的最薄弱處。

刀鋒入肉,沒有任何人的慘叫聲,所有的忍者都變成了標準的啞巴,或者是天生沒有痛感的畸形人。

“一點鐘方向,佈陣者在十五步之外。”

藤迦的聲音剛剛傳來,我已經屈膝彈跳起來,帶着她的瘦削身體,一起左轉,腳尖踏過一隊黑衣女人的頭頂,平躍十五步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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