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謎底的瞬間終於到了,所有的曰本工人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鐵板移開後露出的地方,陡然間變得像一羣被掐住了脖子的呆頭鵝。鐵板下面,竟然映出粼粼晃動的水光,隨即升起一股陰寒之氣,令人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
鐵板被整塊移開,落在主樓前的混凝土路上,連吊車上的司機都好奇地跳出駕駛室,攀上吊臂去看。
蕭可冷叫了一聲:“風先生——”
突然之間,院子裡的所有聲音都靜了下來,所有人被鐵板下的詭異情景震懾得鴉雀無聲。
那是一個九米見方的深井,中心卻是用乳白色的石頭砌成了一隻振翼飛翔的麻雀形狀,它的頭指向正北,尖嘴左右,各刻有一朵蓮花,左邊青色,右邊粉紅色。雀尾部分鑲嵌着一隻黃銅羅盤,直徑半米,閃着幽深晦暗的光澤。
我手裡的紅旗緩緩跌落,十指因爲過度的緊張而僵硬得厲害,什麼都無法握住。
“啊,這是什麼?這是什麼……”工人們向前擁擠着,站在大坑邊上向下張望着。那隻龐大的麻雀造型佔據了深井的二分之一面積,其他地方全部是青碧色的水,水面與井沿恰好持平。
夕陽已經落山,晚霞的餘暉斜灑在水面上,浮光像跳躍的金浪般輝煌媚惑。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向水亭裡望着,那張圖紙仍在茶几上,但現在已經不必管它了,因爲鐵板下覆蓋着的,就是一座極其標準的“九宮八卦雀殺陣”。我不得不承認事情變得越來越詭異了,主樓下竟然早就存在這麼一個奇門陣勢,跟“通靈之井”裡的神諭不謀而合,並且是用一種特殊的鐵板遮蓋着,不爲人知。
大哥究竟要做什麼?總不會是提前十五年便預料到大亨的病,而後未卜先知地建造了神諭裡表達出來的陣勢?一切太古怪了,根本就超出人的想象力——
我跳下吊車,緩緩向前走,工人們自動閃開,讓我過去。
井壁的寬度約爲半米,麻雀的嘴、尾、兩翼跟井壁的四邊中心點相連,自然而然地將水井劃分爲四個互不相連的水域。整個造型的表面非常平坦,曲線圓滑,在俯瞰的狀態下,麻雀的形象呼之欲出,而且是一隻怒飛激進的麻雀,似乎正在向某個地方發動悍然進攻,帶着山呼海嘯一樣的氣勢。
“朱雀高飛急,主戰爭、殺伐、屠戮、焚燬。”——這是“九宮八卦雀殺陣”的評語。
麻雀飛去的方向,就是佈下“一箭穿心局”的木碗舟山楓割寺,雀與箭形成的生死之爭,勝負難料,成敗只在須臾之間。
工人主動遞過木梯,搭在井壁上。
“風先生,先不要下去,我會找北海道最好的潛水公司過來,馬上。”蕭可冷鎮定下來,一邊取出手機撥號,一邊跟到我身邊,阻止我踏上木梯。
我停在木梯旁,低頭凝視着羅盤,不知道會不會是某種巧合,我覺得自己曾見過它,就在遇到大哥楊天與嬰兒時期的“我”的那次幻覺般的夢裡。它曾經被懸掛在書房頂上屋樑的交叉點上,而大哥也就是憑藉它的指引在尋找什麼東西。
蕭可冷只用了三十秒便結束了與潛水公司人員的對話,對方答應半小時內派人趕到,並且攜帶最新式的潛水裝置。
我覺得深井裡的一切,像又一場詭異的噩夢,呈現在我面前的,都是以前從來沒想過的東西。如果這兩朵蓮花與鼠疫手臂上鐫刻的一模一樣,那麼它們的花瓣部分,是不是也會由無數阿拉伯數字組成?正好小燕在這裡,可以順利地破譯它們。
“風先生,您不要嚇我,要不要抽支菸提提神?”蕭可冷無助的聲音響起來,帶着哀求的表情。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銀色的金屬盒,翻開蓋子之後,竟然是五支不帶過濾嘴的紙菸。那個煙盒本身帶着一種奇怪的香味,一聞便知道是優質海洛因的氣息。
吸食毒品的確可以起到短暫的精力“充電”的作用,但這種方法還不如我的“兵解大法”管用。
我搖搖頭,蕭可冷麪帶愧色:“蘇倫姐說過,牽扯到大俠楊天的奇特變故會讓您心情極度動盪,要我預先準備了這些鎮靜用品,不好意思。”她“啪”地一聲扣好了盒子,重新放回口袋裡。
只有蘇倫纔是最懂我的人——
我心裡掠過一陣小小的感動,輕輕搖頭:“謝謝你,小蕭,我沒事的,只是覺得那羅盤似曾相識。請你安排工人們拉扯燈網,今晚一定要探個究竟。”
暮色合攏的時候,兩名身材瘦長的潛水員匆匆趕到現場。
四角瞭望塔上的探照燈派上了用場,掉轉燈頭,交匯於井面上,而工人們在大坑周圍至少拉扯了四十隻強光燈?”
潮氣越來越重,探照燈的強勁光芒似乎也被潮氣稀釋掉了一部分,變得有氣無力起來。
“我只是走到對面去,觀察完蓮花馬上就返回,一定沒事的。”我知道夜長夢多,如果聽任“煉獄之書”再次失去,只怕自己會後悔死了。況且剛纔潛水員已經探測清楚,四方水域裡什麼都沒有,只是一潭清水而已。
我之所以固執地選擇了向前走,源於我對奇門陣法的瞭解,絕不是一意孤行的冒險。
“那麼,我們一起——一起來,也一起走!”蕭可冷牽住了我的手,這是我們倆的手第一次握在一起,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用力拉住她,大步向前。
土坑邊上圍觀的工人已經索然無味地退開了,因爲鐵板下面既沒有怪獸也沒有寶藏,這些玄妙無雙的奇門陣勢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冷冰冰的石塊與深潭死水,毫無價值。
向前六步之後,我們已經恰恰處於雀殺陣的中心,就在此刻,我也感覺到了那種奇異的震顫,相當於里氏四級地震的震感。我擡眼向着左前方,很明顯,震中來自那個方向。
“景門動,有不速之客。”我低聲向蕭可冷說。
八卦陣的要旨在於,不同門戶有人進入時,位於陣中央的人會有不同的感覺,這個道理,是跟結網的蜘蛛能敏銳察覺獵物陷落的位置完全相同。九宮、八卦、五行,在“雀殺陣”里布成了一個奇妙綿密的無形之網,無時無刻不在捕捉着風、雲、雷、電的自然變化。
蕭可冷的手槍第一時間亮出來,只是隱藏在自己右腿旁邊,保險栓挑開,保持隨時可以射擊的狀態。
霧氣忽然散了,我跟蕭可冷同時感受到了來自左前方的凌厲殺氣,不約而同地緩緩後退半步。其實,是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驅散了霧氣,當他凌空冉冉飄落,雙腳踩在雀嘴位置時,雙臂緩緩地在胸前交叉,向我彎腰鞠躬超過九十度。
他穿着一件櫻花和服,血一般殷紅的大朵花瓣飄灑在雪白底子上,看起來帶着超凡脫俗的高傲之氣。殺氣來自於他紅色腰帶上插着的一柄長刀,褐色的刀柄與刀鞘,刀尾幾乎拖曳到地。
“谷野先生——”我凝視着他的光頭,他的這身打扮再加上腳下踏着的一雙黑色木屐、白色線襪,已經形成了非常隆重的扶桑幕府將軍門下一等“上忍”的形象。
谷野擡起頭,臉色冷漠到了極點,開口之前,從懷中取出了一塊漆成血紅色的木板,長一尺、寬四寸,捧在手裡,再次向我鞠躬。
蕭可冷“噝”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拜將殺生帖?他要挑戰?”
“拜將殺生帖”是古代“上忍”之間解決私人恩怨時發出的“戰書”,木板是以牛羊牲畜的鮮血塗成,而不是普通的染料。上面的字跡全部是用小刀刻出後,再以木炭塗抹,以表示挑戰者“不死不休、願與敵人共同焚身於炭”的決死之心。
“風,這是風林火山送給我的戰書,請看——”他的手臂上並沒有產生任何動作,木板便“刷”地飛了出來。這一招武功,當初在開羅第一次見到谷野神芝時,對方也曾施展過,所以我擡起右手,以單手之力“啪”地捏住,消解對方內勁於無形之中。
木板上凌亂地刻着三行曰本文字:“今晚潮汐起時,鬼眼蓮蓬之上,死戰。”
“其實,我很想跟你成爲朋友,如果明天日出之後,我能提着風林火山的人頭回到這裡,不但可以解關小姐身上的詛咒,也能洗雪三年禁錮之恥。我們大和民族歷史上,每一位成名的忍者,一生之中,無不經過數次‘拜將殺生帖’的考驗。這一次,如果不能彪炳青史,那就只好血灑潮水,爲別人的威名上再添一道榮耀之光。”
谷野的聲調依舊冷靜,但當他的手輕撫腰間褐色的刀柄上,一股驚人的澎湃殺氣破空而來,將四面聚攏過來的薄霧瞬間撕碎。
“好刀。”我手腕一抖,木牌倒飛回去。
“謬讚。”他接回木牌的動作更爲灑脫,順勢放回懷中。
“那麼,這一柄就是你取自內外蒙古交界處的‘魔鬼山風洞’裡的寶刀?”我知道它的名字——“成吉思汗之魂”,一柄可以號令幾百萬蒙古勇士前仆後繼、血戰疆場的軍刀,更是蒙古各部族最高權力的象徵,當年由蒙古大汗鐵木真親自佩帶,並且帶着它躍馬揚鞭橫掃大金國,讓完顏阿骨打的子孫們甘心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