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了春節,按慣例,年三十下午就可以回家了,連瀛不急,反正也不回家。超市裡買了點吃的,在擁擠的辦年貨的人流中殺出一條血路回了家。媽媽打來了電話,知道她仍然不打算回來,只是嘆氣,囑咐她在外面多注意身體,末了說了一句,你爸爸他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了。連瀛惻然,已經有四年了,自從父親突然出現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小時候,連瀛不大記得父親,只知道他叫連文三,隱隱約約幾歲時就消失在她們母女的視野裡了。媽媽是學校的老師,每天辛苦地奔波在家與單位之間,卻不忘給她無憂的童年和快樂的少年時代。媽媽沒有隱瞞父親的任何事情,只是說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數學相當厲害,是中學的數學老師。知識分子的貧寒讓自負的人沉醉了賭博,他以爲靠他對數學精深算法的瞭解就可以在賭博裡暴富,給妻子溫暖的生活。結果卻是輸得老婆生孩子的錢都沒有了。連瀛短暫的出生並沒有讓連文三悔過自新,反而爲了給女兒買好東西成了他的藉口,更加地不可理喻。連瀛兩歲時,突然反省的連文三離家出走了,只對連瀛的母親說了句,讓你受苦了。
一別十七年,她的世界裡本來不曾出現過的父親突然在連瀛大學二年級暑假回家時端端地坐在飯桌旁喝粥,連瀛悲憤,苦了媽媽二十年的連文三居然輕易得到了媽媽的原諒,重新成了一家之主,連瀛無法接受。媽媽在小屋裡握着她的手,哭了出來,阿瀛,你不懂感情,這麼多年,是對他的思念支撐了過來的。連瀛的心轟然坍塌,原來如此,那麼她呢,沒有了連文三,難道媽媽都不要她了。連瀛哭着,你們的愛情就偉大,沒人想我,我只是多餘的!她指着連文三說,你當初拋棄了我,現在你回來了,又讓媽媽拋棄了我。沒人知道小時候的連瀛也渴望父親的懷抱,可是沒有,但她有媽媽,足夠了,如今,媽媽也沒有了。連媽媽哭着說不是那麼回事兒,不是阿瀛你想的那樣。可是連瀛卻拎着剛拎進門的皮箱又跑了出去。這一去再沒有回家,雖然後來覺得自己的舉動對媽媽過分,想着媽媽的苦和好,又主動給家裡打了電話,但是想到有個自稱是父親的陌生人,那個家卻讓連瀛再也生不出暖意。媽媽也沒辦法,十七年父女之間的裂痕真的太深了。
連瀛拒絕了蘇蕊邀她到蘇家過年的好意,平日裡還可以,大年節裡,人家閤家團圓,她插在裡面算什麼。電視的聲音很大,可她還覺得寂寞,凌晨12點的時候,爆竹聲響徹了天,站在窗前看禮花在天空飄灑,又瞬間熄滅,只覺得心灰意懶。蹭了半天,爆竹聲漸息,連瀛穿了衣服出了屋子。空氣中盡是硫磺的味道,地上也盡是紙屑,出了小區沿着街道慢走,身邊偶爾有情侶的身影經過。大家開心地和熟識不熟識的人互道過年好。這情形感染了連瀛,也主動對走過來的身影說過年好,那個身影卻站住了,路燈下,印象裡凌厲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只是露着疲憊,“孟總裁?”連瀛只覺得唐突,似乎不經意間勘破了別人的隱私。孟昭歐也覺得驚訝,“你也。。。。。。出來散步?”兩個人都謹慎地沒有問及敏感的話題,爲什麼在團圓的夜裡他或她卻踟躕獨行。“一起喝杯咖啡吧,很冷的天。”“還有咖啡店?”“跟我來。”孟昭歐突然覺得快樂起來,提議說出來自己也覺得訝異,但連瀛卻沒反對,這個除夕很溫暖。連瀛也訝異自己沒有拒絕,可能寒冷的天會讓人生出靠近溫暖的想法。
街角處果然有一家咖啡館還未打烊,連瀛居然從來不知道,店裡也有其他人,當然並不多,連瀛選了靠壁爐的一隅,這個寒夜這樣冷,只有不斷地汲取可能的溫暖。燈光下連瀛看到孟昭歐的頭髮粘了一小片爆竹的紅色紙屑,樣子很滑稽,忍不住笑了出來,孟昭歐有點納悶,正好老闆來送咖啡,也樂不可支,大約比較熟,直接幫孟昭歐取了下來,用異樣的聲調向連瀛說了聲美麗的姑娘過年好。孟昭歐呷口咖啡,被連瀛詫異的表情逗樂了,“老董是個標準的ABC,從來沒有過春節的概念,因此只有他的咖啡店纔不會關門,聖誕節大好賺錢的機會卻是雷打不動地關門度假。”“我說他的音調不像方言呢。”孟昭歐發現自己喜歡看眼前女孩子的微笑,純淨中帶着微妙的嬌媚風情。
“孟總裁的家也在附近吧?”
“那邊的水香榭。”
兩個人看着壁爐裡的火,喝着各自的咖啡。咖啡與奶香的空氣中漂浮着默契的沉默。
孟昭歐和連瀛緩緩往回走,小區的門口衝出來幾個孩子,互相扔着閃光炮,一枚炮划着斜線向連瀛飛來,來不及叫,孟昭歐已伸手把連瀛摟在懷裡轉了身,炮仗在孟昭歐的身後炸了,一下子沖鼻子的硫磺味道。似乎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十幾秒,同時鬆了手,連瀛心裡嘆了口氣。
站定,揮手,再見,過年好。
孟昭歐轉身離開,這個年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