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之內的空間不算寬敞,丁曉東的秘術完美髮揮之後,石室中淡淡的香氣散去很快,幾乎就是衝進石室的時間當中,香氣就在嗅覺中消失。
丁曉東前方,屍身面具只有一半,掛在頭盔下包起的護頸裡。原本應叫鐵簾,是頭盔後沿垂下的帶有甲片的軟皮垂簾,保護脖頸,然而眼前這個只有很硬的皮甲,應該是野豬皮,不強調對刀劍的防護。嘴脣鼻孔未通開,裡面不知什麼樣子,從正面來看,只是單一功能的金屬護具,保護上下顎,金屬灌製鍍金表面。如果和下頜中間還有其它填充物,說明還有其它功能,以現在的方式看不到。
面具在我額頭高度,這人身材高大,倒三角形的軀體,身形異常魁梧威猛。
最突出的顴骨部位,兩邊很寬,使其看上去很像三角形。微微揚起嘴角,使面具帶着一絲奸邪的微笑。如此外觀,不像是五官抽象灌製的東西,應該是根據主人面部特徵,專門打造,主要爲了適應主人的寬顴骨。
頭頂有一點光源照下來,淡淡的綠色,使這間石室有了一點自然光。沒人分心去找綠光來自哪裡,如此分散暗淡的綠光,十有八九是普通螢石,石室內還有難聞的怪味。
此人的頭盔是完整的兜鍪形狀,從上眼眶開始向後,與三片組合的勺鐵拼接,完全將頭頂和後腦裹得嚴嚴實實,第一感覺此人威猛無比。仔細分辨,原來護頸不是連着兜鍪,而是掛在兜鍪下緣。和橋上的一樣,兜鍪在內部一面有很多捆繩掛點,鐵簾在兜鍪裡面只是簡單固定。
雙肩各有一塊整體弧形甲片形如飛翅。這樣的護肩是連體制作,選用度革,中間留出脖領口。只能在被砍中的時候,向外稍微改變一點刀刃走向,根本起不到任何防護作用。胸前一大片橢圓胸甲,從下巴頦開始直到小腹,形如昆蟲的肚囊,漆黑錚亮。
札甲腿裙,和橋上的清人一樣,屬於輕便防護效果好的邊軍裝具。卻比券橋上清人的稍短,故意改小,必然是爲了適應騎射。鉛子袋裡的頂珠雙眼花翎,賞賜騎射技藝高超戰功卓著的貴族,身份對應。
腳步微動,移到屍身右邊,盔甲皮帶勒出衣物下一塊塊凸起的鼓包,均勻一致距離相等,看不出什麼東西。這具屍身不幹不腐,只能看到鼻樑眉宇間的皮肉,鷹隼般高鼻樑,眼睛閉合,皮肉與洗衣皁一樣發黃半透明,皮肉高度接近蠟化,很容易認定是蠟屍。
背後的披風只剩一半,撕扯成一條條,這就讓人不得不心中起疑,下地,不應該穿着披風。背部的軟甲和蟲肚胸甲是從肋下用皮帶札緊,完全符合背部身型。方便穿戴的輕裝,防護效果卻儘可能做到最好。
再仔細瞧壓着刀的右手,護手在手背上完整貼合,這是小臂護甲的延伸部分,主要保護手腕和手背。主要是手套,五指分明,使用粗麻編制而成。以往只是聽聞,現在就在眼前,無論是漢代的‘尉鬥’,還是近兩朝所稱的‘手籠’,究竟是不是指這種棉毛粗麻編制而成的東西無所謂。只注意這做工細緻選料上乘的東西是貴族專屬就好,至於手籠和編制手套是名稱還是演化而來不必執着。
右手微彎手心朝下,壓在鋼刀的刀把。刀把與刀身長度幾乎相等,既方便雙手握持,必要時單手也能揮舞,俗稱雙手帶,屬寬韌朴刀。然而刀身卻和普通朴刀不同,兩指厚度顯然過厚,通體同寬,刀尖取大角度,適合劈砍的同時也適合突刺。刀把如手腕粗細,中間兩節雕成獅子頭的木結,選用硬木樹種中間的死結疙瘩雕刻,匠心獨具雕工精湛,立在腳邊特別漂亮。
右臂彎後,後腰的護甲中間還有一根刀把,應該是一把小得多的容刀。刀把黃銅鑄成祥雲圖案,佈滿青綠鏽跡,向後別在腰間。仔細觀察,祥雲之中鑲嵌綠色的寶石,寶石很小,眼力不行很容易辨別不出。容刀,古籍上記載‘維玉及瑤,鞞琫容刀’,事實上並非專指禮儀之用,佩戴者自行開刃,用做近戰武器時常有之。
朴刀沉重,沒有足夠的體魄無法揮舞。大小和橋上那具屍骨的刀鞘匹配,那人生前身板不算精壯,但本就是練家子,如果再精通內家勁法,發揮朴刀威力沒問題。重刀,專於破甲開骨,死磕皮糙肉厚的大糉子,實乃神兵利器。
左手腕的護甲足足長出右邊一半,手指都在手背護甲下,微少的灰塵遮蓋不住上面的溝痕,溝痕極其細小,密佈在手臂護具上,都是由深至淺。
“應該是個玩鷹的”經李立明道破,那些溝痕是鷹爪所致的樣子立刻釋然。
稍稍緩過一點體力,丁曉東苦笑說道:“所謂不怕鬼神哭,就怕鬼神笑。面具上帶這麼詭秘的笑容,看着就讓人不舒服”。
邵軍和楠楠躲在門券外,一直都不靠近這站着的屍體,中間隔着石門。楠楠也是戰戰兢兢說道:“大伯說過,‘鬼魂笑,神仙逃’。我看咱們還是別往裡走了”。
後退一點到門邊,在他們的角度,只能見到屍身的前半部分,金黃的面具帶着笑容,肚子圓鼓鼓的像個大蟲子,卻實有些嚇人。
這時纔算分心四下打量這間石室,告訴楠楠,守在門前就好,千萬別亂動了。從門券開始,緩緩收縮向上的歇頂結構,每上升一點高度,就收進去很大一圈,雖感覺不到低矮,但是貫穿整個內室,讓人一點也不覺得寬敞。如此毫無氣體流動的空間,超過三人就不能待在這裡太久,空氣不夠用,好在石門現在是開着的。
只能稱爲石室,不能因爲我管外面叫罩門券和平水牆,裡面就定爲墓室,這裡沒有一點墓室的樣子。
四周牆體也是山體岩石,修整過於注重邊角取直,忽略了上壁空間並非是厚度一致的岩石層,有的地方几乎被鑿穿,上面用巨石壓住。我和曉東回程時看到的淺溝中間的大片隆起,就是石室的上方。
怪異的氣味很像腐爛發黴的油,吸入就有一種腦袋昏沉的感覺。丁曉東說沒事,這是養毒的本物。桴棘玄影,專攻人身散發的先天之氣,此時算是燒成灰了。看外形應該是某種動物的胃袋,燒成一條條青綠色的蠕蟲一般,皺皺巴巴的外皮,顯然是快速失水的結果。雖然動物胃袋和那黑色毒物是怎樣的關係無從知道,但是就憑這東西如此怪異,基本可以確定,毒源就是它。
“別說啊”立刻恭維一下丁曉東:“五行隱秘生克的法則總結起來就八個字,八個字裡蘊含這麼多奧秘,理解運用真不容易”。
“自己人,現在你來說說這具屍身,是不是來自那個神秘的清綠營!”丁曉東道。剛想跟他打探一下桴棘玄影究竟是什麼,就被他的話打亂。實在不理解他的意思,黑色毒物的源頭被你化解,你若不知道這具屍身有何特別,我可是不信。
還沒來得及觀察到每一處角落,燈光再次照回站立屍身,腳上被灰塵完全糊住的長靴此時分外明顯。膝蓋往下,完全符合小腿和腳型。無論如何,丁曉東和我關係不能再僵化下去,趁着稍有一點緩和的餘地,還是給他一些自己所知的東西。
不敢觸碰,只能用強光照看這雙靴子,密實的皮繩一塊一塊札緊的鐵片,完全護住靴子。灰塵之下,鐵片的顏色無法分辨,隱隱透出一點,似乎鮮豔的很。而鐵片的下層,完全是細密的皮繩編制,至於是不是皮繩無關緊要,靴子最下層應該是厚實堅硬的整塊皮質,皮繩從上面竄出,一是爲了捆札甲片,二是增加靴子的堅固程度。就憑這紮實的手法,十有八九是古代並不常用的一種技藝,龍鱗革。
再次觀察這人全身,給人一種大俠的感覺,又帶有濃重的遊牧風格。
“是不是清綠營說不好”手指揹包,我對丁曉東說道:“要等照片裡的東西出來才知道,但是從這裝束上,基本可以確定,即使不是清綠營,也和他們有莫大的關係”。
“我覺得眼熟”丁曉東道。
“當然眼熟”我道:“上身的盔甲輕便,包括面具在內,那蟲子肚造型像不像博物館裡的倭寇盔甲,身高一米五的那種”。丁曉東忍不住笑聲,還別說真像。
“不過,說像也不要理解成是,嘉靖年間抗倭,明朝調撥的物資軍餉,都被各級官員侵吞盤剝了,後世常常歌頌大明抗倭可歌可泣,其實,可歌可泣是有原因的”我道。
人們提起嚴黨,總是罵嚴嵩嚴世蕃父子。其實,從嚴嵩開始,直到各級地方官,嚴家黨羽衆多,對調往東南的軍糧都敢貪墨,更別說軍甲餉銀。當時半個南直隸,民間自發組織起來的鄉兵義勇,不勝枚舉。他們常常使用繳獲的倭寇盔甲,除了改塗顏色之外,還要把盔甲加大,適應自己穿戴。
這不是玩笑話,有些戰力彪炳的鄉兵組織被記錄下來,就在史書上。七尺棍長卅斤重,戰場陷陣勇先登。他們是大名鼎鼎的‘少林僧兵’。
自己拿錢買糧吃,沒有武器盔甲自己想辦法,自己上去拼命,死在哪裡沒人知道,我們中華民族今天能站着說話不容易。
雖然這倭兵的盔甲輕便,防護能力比不了明甲,但是短突偷襲,長途跋涉還是比較適合。清朝入關,對東南沿海的漢族軍隊收編。‘漢八旗’當中,也有不少軍士的盔甲是這個風格,並不見怪。
衣着穿戴透露的信息,就這麼多。再來說這具屍身,只能看到面甲上邊半張臉,蠟黃半透明,就像是洗衣皁,不見腐爛尸解,初步判定是蠟屍無疑,但和普通蠟屍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丁曉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