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樓,舊,門鈴沒扭,門板當架子鼓敲。開門的王翔越發骨瘦嶙峋,頹眉倒掛黑眼圈,顴骨凸起瞘眼,臉色臘黃,頭髮潦草,宛如垂柳根鬚交錯纏繞。浩燃一驚,以爲走太平房來了。
“我還以爲你忘了哪!”王翔喜出望外,打着呵欠將浩燃招呼進亂如豬窩的臥室。
裡面:香菸撲克礦泉水滴眼液學生證剃鬚刀大二教材藿香正氣,狼藉不堪。水果盤裡一卷衛生紙,電熱杯泡兩隻髒襪子。
王翔還解釋哪,“我可比戀愛前愛乾淨了,這襪子都得煮一煮,殺菌,要不不能穿。”
言語間,包天包宿的小嘎大熊霜打茄子似的憔悴地回來,也高興地無可不可,打趣說是去遊戲“遊戲”了,天知道是被“遊戲”遊戲了。
王翔下樓買晚餐,浩燃問大熊:“王翔最近忙什麼,怎麼瘦得跟小蘿蔔頭似的。”大熊一鼓作氣:“他呀,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練牀上功。”看浩燃皺眉,又說,“你可別尋思歪了,他是一有空兒就到造牀廠做苦工,月月給他女朋友錢,趙敏說攢着留以後結婚使喚。”
“他倆怎麼好上的?”浩燃問。
小嘎講評書似的拿字典往桌上一拍,搞怪道:“那麼他們倆是怎麼苟且——啊不不,怎麼認識的呢,我們書接上回,講述王翔之英雄救美:那是個不明不暗不黑不白不冷不熱月高風清空氣怡人的夜晚,情侶們乞丐一樣出沒在街頭巷尾犄角旮旯,難耐寂寞的王翔去買肉串和毛蛋吃夜宵解悶,可就在回來途中,發生一場惡鬥,肉串踩成了肉泥,毛蛋踏成了毛毯呀!
當時王翔聽牆角女孩因三個流氓調戲喊救命,準備見義勇爲,可轉念考慮家傳避邪神功還沒練成,也就泄了底氣想走,可女孩卻喊王翔救我。
‘咦,這不趙敏嗎?’她求救的手揮舞得很有節奏,像歌曲,什麼《別說我的呼喊你無所謂》、《當你呼喊你會想起誰》、《愛一個人需要呼喊嗎》、《呼喊後的夜》。
王翔哪受得這個,立刻跳進去和流氓決鬥,他是達摩三十六式武當七十二手七星螳螂拳八卦連環掌佛山無影腳——一樣也不會!”
“不會你說個屁!麻溜地,別磨跡!”
“他會《論語》和《孟子》呀,就感化流氓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被流氓一人一腳把他踹仁義了,才知道這是懦夫的慰詞!
於是勃起反抗,惡鬥中喪失兩顆較正中的門牙,不幸啊,化療病人沒死癌上死醫院才安全事故上了。從此,王翔攢錢,趙敏花錢,兩情相悅做鬼也要是鴛鴦。”
浩燃覺得:王翔對趙敏是死心蹋地的真愛,而趙敏對王翔是虛無縹緲的喜歡。
小嘎:“我猜王翔的愛情線一定得像心電圖似的,活着就不穩啊,這愛情就像寫劇本,誰主動誰就背動!”
王翔拎着韓式燒烤、青島啤酒站小嘎背後聽半天,說:“不錯,接着忽悠,我配合你!”
小嘎不敢忽悠,“嘿嘿”笑着擺開烤好的豬腰牛肚羊肉串蠶蛹雞翅哈什螞,開青島啤,都捧瓶吹,猛吃海喝,談笑無忌。小嘎嘻笑:“北口那民辦財經學院不有個自動售套機嗎,我朋友鄉里人,啥都好奇,換了五十多硬幣一勁投,正過癮呢,有人拍他,他攥一大把安全套回頭看竟是校長!當時腿就軟了,以爲非全校通報不可,誰知校長扶眼鏡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不要太Lang費,這種東西洗洗可以多次使用’。我朋友當時就醍醐灌頂了!”
大熊一嘴油咬着雞翅說:“俺覺得安全套和安全帽、安全帶沒不同,就用的地方不一樣罷了。咱國人就虛僞,咋說,你請他吃冰糖燕窩,他賺髒,說不吃鳥嘴吐的;你請他喝牛奶,他又賺髒,說不喝牛**裡擠的;結果轉天他請你的竟是茶蛋,吃得他打嗝都是雞屎味,還衝你大談那茶蛋來源的潔淨。”
王翔剔着蛤蟆腿說:“潔淨,哪最潔淨?我們校區新建的室內游泳池唄!開放沒一週,那池水就跟這啤酒色一個樣了,真懷疑這幫丫把那當夜壺了。”
浩燃紅着眼拍桌憤怒道:“沒有潔淨了,從小老師就教育‘說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可成長長得就是說謊的能力,對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謊叫會做人?小中高所有思想教育都是謊言、空談,它隨着成長將像多米諾骨牌逐個被現實推翻,人生觀與價值觀將徹底崩潰,受着這樣與現實社會格格不入的教育,我們怎麼活,是推翻十幾年所受的教育去適應社會,還是堅守所受的教育去被社會扼殺?爲什麼教師會強迫學生背那些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思想,爲什麼柏拉圖會說官史對民衆就應該哄騙,爲什麼中、高老師明明知道該培養學生能力卻違心地去抓學分,爲什麼高三生對所學科目極其厭惡卻仍舊在死挺毫不反抗?你們說這世界是不是太荒誕了。”
酩酊大醉的王翔耷拉眼皮紅頭脹臉終於堅持不住,拉長尾音說:“不行,我得去噓噓——憋不住了。”
幾人胡謅了“一切真理都是謊言”、“一切謊言都是對對方智商的藐視”。
眨眼半小時,王翔未歸,大熊醉醺醺說:“這丫是半年沒撒,在那細水長流了是咋地,小嘎你把他整回來去。”
小嘎喝高了,穿上鞋悶頭就走,結果“咣”下撞南牆海報上。他一撞南牆就回頭,立即轉身向北衝,不容置疑,又“咣”地一聲撞北牆上(其實門在東面)。
大熊嘴抽筋似的嚼着蠶蛹說:“趕快去找王翔,你他媽的在這練鐵頭功呢!”
小嘎跳大熊面前驚恐地說:“不行啊,鬼擋牆,封門了,好在老子會奇門循甲之術,看我破了他的陣法。”於是他跳大神似的左蹦兩下右跳兩下轉幾個圈一指燈管,大喊:“俺把你媽哄!芝麻開門!”接着背對着門口噴唾沫星瞎哼哼一串咒語,然後一轉身,指門說:“看,門開了吧!”
可小嘎去了半個多鐘頭,音信全無。
大熊熬不住,一拍大腿,“他倆丫整啥飛機去了,俺去把他倆揪回來。”然後自豪地看着手掌,得意地說:“你瞧瞧俺現在體格子多壯,剛纔拍那麼大個響,俺腿一點都不覺疼!”
浩燃心說你TM疼個屁,拍我腿上了。
大熊麻利地披衣穿鞋威風凜凜朝外走,浩燃暗歎:還是體壯酒量高,喝這麼多還這麼麻利。
沒嘆完,“撲通”一聲,大熊已腳絆門坎四平八穩地趴門口了。他被浩燃扶起後還得意哪:“啥前兒冒段鐵管出來,咋樣,被我一腳踢倒了吧!”
浩燃一瞅就這形能揪誰呀,別讓人揪了,所以陪着下樓。
在樓道口被一黑物絆得雙雙跌倒,還壓出個響,大熊一指,“這不小嘎麼?”
小嘎奇怪,“你倆下來幹什麼,我都闖到關底了,等我係完鞋帶就把王翔給你揪回來。”
浩燃大熊徑直向前走,小嘎蹲那急了,“你們等我會兒,等我係完鞋帶咱們一起去!”
大熊瞅眼小嘎雙腳,跳着怒罵:“繫個屁鞋帶,這他媽的是拖鞋!”
倆人剛出樓就見到王翔正抱着電線杆親熱呢,邊新熱還邊嘟噥:“等我畢業一找到工作咱們就結婚好不好,不說話就默認啦,oh-oh!”捧電線杆親一口,“我太愛你了,我的寶貝兒,你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永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大熊說:“俺才曉得他身體還有這麼高大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