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陰轉午。
文聯外,榆錢輕薄,地溽苔滋。三三兩兩的同學嬉笑着步態輕盈地朝食堂走去,髮鬢被飽含醉意的暖風溫柔的拂起。
沈浩燃站在水痕斑駁的條石甬路邊仰望天穹,稀薄蓬鬆的雲彷彿對對翩躚蝴蝶,在蔚藍天幕中飄蕩。
浩燃聽身後有人叫喊,回顧,趙敏與個文聯女生朝自已姍姍而來。趙敏表情嫵媚若風中楊柳,她輕佻地將一封信塞入浩燃寬大的衣兜,走出幾步後回眸嫣然一笑,化心酥骨,餘韻縈繞。
浩燃知道是給王翔的回信,暗自慶幸這嬌嗔之態未被王翔瞧見,否則,難免要撩他輕生。
浩燃又瞅見楓林裡勾肩搭背的情侶,鄙棄地暗笑“如今受高等教育的青年人,有趣。由愛人民共和國,外延到愛共和國人民。愛人即愛國,故不‘愛國’者甚少。大體上,異性則戀愛,同性則愛戀。偶有以身殉情者自然要按以身殉國來對待。倘若真有哪傻冒爲國家犧牲了,這些被“國家”“成功”教育十幾年的人多是不屑一顧的,因爲活着才叫人,死了就叫鬼了,或者乾脆搬出李國文的話,‘活着,纔是一切’”。
谷盈盈在公寓門口踅來踅去,守株待免。
浩燃看見她,翹下嘴角。盈盈衣服大概換過,不是清晨時韓國季夢那件,而是一桃花粉綰袖的短衫,低領,露出白皙頸項和迷人的鎖骨。她頭髮剛熨過,後一綹繫個杏黃蝴蝶結,隨風飄逸出馨香。
“‘雪肌冷,玉容真,香腮粉未勻’。——你頭髮很香,被暖風一吹,這算‘溫黁’吧!”坑窪不平的石徑上浩燃邊踱步邊坦誠道。
谷盈盈首次聽浩燃讚美自己,想自古文人讚美白楊,讚美荷花都是發自內心的喜愛,彷彿一些植物用朝陽生長,來昭示它們喜光。她壓抑着,嚴格控制,只准許一小部分喜悅泛上面頰,如學校爲紈絝子弟開後門一樣,開的太大,後門變正門,保不住出差錯;開的太小,擠進門的不會多,甜頭只夠滋潤舌尖不能充飢解渴,所以要拿捏得十分精確才行。
“我這秀髮算‘水殿風來暗香滿’的那種。看什麼,準你用他詞,就不行我用啊。蘇東坡是先遭貶,而後詞清雄詞豪放詞韶秀。所以杜甫說‘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是正確啲!所以你你要喜歡這香,以後可要經常和我在一起噢!”盈盈嬌滴滴說道。
“這香味很舒服,你用什麼洗髮水,我那瓶淨了還沒買呢?上面標着香橙,結果洗了一腦袋爛橘子味!”浩燃未理解盈盈話的含意,想凡強的假貨沒買,到校日雜店買一香橙味的卻又受騙。
盈盈頓悟,浩燃讚美頭髮香味並非讚美自己,彷彿古人讚美白楊樹上的喜鵲,讚美落在荷花上的蜻蜒,不見得對白楊與荷花如何喜愛。她心情好像拋空中的花瓶,剛升頂點霎時又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