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靈薇頭籠面紗,靜立一旁。心頭卻萬分奇怪,不停嘀咕,暗想:“寧楓和這老和尚在搞什麼鬼呢?說起話來神神叨叨的,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正疑惑時,忽見老和尚笑着轉向自己,道:“羋施主,不是貧僧打機鋒,實在是起源變化,一時敘之不盡。”
羋靈薇呀的一聲,退後數步,道:“和尚,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寧楓聞言暗暗苦笑,又不住自責,他早知道窺基大師有“他心通”的本領,和魔教的攝魂術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這等神通也稍有不同,必須在對方神識放鬆的情況下才能夠施展。按理說羋靈薇應該心中警惕纔是,怎麼會讓大師讀了心神?
窺基大師笑道:“兩位小施主都與我佛有緣,所以貧僧才能知你們所想。”
羋靈薇恍然大悟,索性解開黑紗,拍手道:“哦?老和尚,我一直聽姥姥說世間有法術可以讀出來別人心中所想,就是這這樣吧?”
寧楓聽她語氣毫無尊敬,皺眉道:“靈薇,大師是得道高僧,如何能用這等稱呼?”
窺基大師擺擺手,笑道:“無妨,稱呼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叫什麼又有何關係?不過,羋施主,貧僧想要讀你內心所想,也得經過你同意才行。”
羋靈薇撇了撇嘴,道:“可是我並沒有同意啊。”
大師笑道:“羋施主嘴上沒說,可心中卻已經同意了。”
羋靈薇聞言,臉色微微一紅,現出狐媚嬌色,寧楓在一旁看到,也是心頭盪漾,餘光看了看窺基大師,神色如常,毫無變化,他不由暗歎自己雖一直自忖定力頗佳,但和大師一比,便如雲泥之別,不值一提。
過了片刻,羋靈薇竟露出一副小女兒神態,嗔道:“你這老和尚也不大正經,我……不與你說了。”說罷就走出門外,興致勃勃的看着那十丈餘高的枯榮木。
窺基大師面帶微笑,待羋靈薇去了,才淡淡道:“寧施主,九尾一族神秘非凡,靈力強大,一旦入了人世恐怕會惹來事端,你帶着她隨行,可得小心。”
寧楓苦笑一聲,這九尾聖女靜若浮雲白花,冷豔之極,動起來卻又似山間精靈,跳脫活潑,讓人又喜又氣。不過她一直將自己看作是恩人,所以言聽計從,並無不妥之行。待事情一了,就將九尾一族解印而出,讓她繼續去當她的聖女就是了。
寥寥數語,窺基大師已知九尾一族的過往,饒是他博學多聞,也不由微微驚詫。嘆道:“人心之慾,乃是世間是非的來源。想不到連九尾仙狐和大禹帝也無法避免。”言罷神色頗有蕭索之意。
寧楓心頭奇怪,暗想:“三藏法師當年發了宏願,要取來天竺真經來化解九州恩怨情仇。爲何大師身爲他的弟子,卻有隱世無奈之意?”
他想要反駁,但又想大師佛法精深,他這般一定是有不爲人知的隱秘。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道:“大師,在下有一句話想要講,但又頗有得罪,還望您不要介意。“
窺基笑道:“施主你性直率真,十分難得。但講無妨。”
寧楓倏的站起來,頓了一頓,朗聲道:“在下淺薄,但也看到當今九州,波雲詭譎,暗流涌動。朝廷中許多人爭權奪利,不將百姓生死放在眼裡。而江湖上道佛兩派又互有爭鬥,更有魔教潛藏暗中,虎視眈眈,他們屢次做些奇怪的事情,我雖然不能盡數明白,但也能看出一點。他們是想爭奪天下,禍亂江山。”
他說的慷慨激昂,到了後來臉色通紅,雙拳緊握,露出些許悲憤之色。
窺基毫無表情,道:“施主頗具眼光,你說的一點也不錯。”
寧楓迴轉過頭,道:“但在下卻有一點一直想不明白。大師乃當世得道高僧,慈恩寺更是護國聖寺。爲何您對朝廷的行爲視爲不見,對魔教更是不聞不問,難道三藏法師當年所說的‘化解世間恩仇’,是假的麼?”
他話剛出口,便有一絲後悔,畢竟此刻面對的乃是現今的佛道巨擘,若是大師另有深意,自己這番唐突之言豈不是大大的罪過。
不想窺基大師面容凝住,竟說不出話來。
正沉默時,忽有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寧楓警惕一看,卻見是道證大師。他雙手合十,說道:“師父,寧施主此言如醍醐灌頂,令人深覺。慈恩寺這麼多年來,愧對護國之名!”
寧楓又驚又異,道證大師一直對其師敬若天人,如此當面反駁衝撞,實乃罕見。
窺基仍是不言不語,道證的目光卻緊逼於前,兩人彷彿在對視一般。寧楓不明所以,也不敢有所動靜,只是怔怔的站着,片刻後,又忽有一人影走了進來,站在道證的身旁,赫然正是窺基的大弟子道融。
道融嘆了口氣,目光在師父和師弟身上來回掃動,半晌才道:“二師弟,師父也有苦衷。但若說枉顧三藏祖師的宏願,卻稍有不妥。難道方圓百里的那些百姓送來的香火,僅僅是仰慕本寺的名聲嗎?”
道證氣勢微餒,仍道:“九州四海何止萬里之遙,區區百里不過是小善而已。三藏祖師的遺願,可是度盡天下人!”其言以靈運出,振聾發聵,寧楓一旁聞之,只覺雙耳微痛。
道融不由語塞,他能言善辯,機鋒無雙,享譽佛門,今日卻輸給了師弟。其中種種原因,他心頭深知,也曾反覆念想,只是礙於師父之面,不敢說出,今日被師弟挑明,他頓時有些慌亂,額頭滲出汗珠,顫聲道:“師父……”
三僧互成犄角,就此僵持,誰也不說下一句話。
寧楓以爲這有關慈恩寺內事務,有意離開,回頭看門外看去,卻覺羋靈薇正站在道宣大師的身旁,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兩人一是清麗少女,有如晶瑩美玉,一個卻是枯槁老僧,似行將就木。但偏偏站在一起,卻又十分和諧,好像天生就該這般,叫人大爲奇怪。
寧楓見三僧僵對,暗想:“雖然不知是何事,但還是先化開爲好。”便岔開話題,問道:“道宣大師他現在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果然三僧神色微變。
窺基大師看了一眼門外的兩人,道:“九尾一族果真是上古靈物,竟能看出道宣的所修的玄機。”
寧楓心懷愧疚,問道:“道宣大師可是在修煉能抵抗木厄毒的佛法?”
窺基點頭道:“正是。道宣他修了‘天人合一法’,已經和枯榮木融爲了一體。木厄毒本是世間奇毒,無藥可解,他之所以能夠抵抗,是因爲已經和枯榮木融爲了一體,不僅能夠吸納榮木的生機,更可以和枯木一般,死中存活。”
說罷嘆了口氣,也不管寧楓如何,目光停留在道融、道證身上,緩緩道:“芸芸衆生皆爲平等,一村一戶,和一國一州也無甚區別,所以行善並不能以大小來區分。”
兩位弟子合十道:“弟子受教了。”道融面露迷茫,但道證卻明顯有不忿之色。
窺基又道:“不過,善分大小乃是着相,不分大小也是着相。既如此,不如依寧施主所想,便分個大小好了。”寧楓聞言,啊的一聲,想不到自己所想被大師看出,頗爲慚愧。
窺基道:“善若分了大小,那行善之能也有強弱大小之別。以小能行大善,是佛,以大能行小善,便是惡了。”
此言一出,道融、道證二人失聲道:“師父……”齊齊躬身跪了下去。
寧楓也倍覺詫異,窺基大師此言,無異於承認自己的行爲,乃是惡事。若讓有心之人聽到,恐怕慈恩聖寺的聲威,便要受損。
窺基擺了擺手,道:“寧施主,貧僧給你講個故事。在幾十年前,有一個和尚,他心懷高蹈之節,容貌俊秀英颯,器宇不凡。更是在年少時便師從於一個當時名滿天下的大德高僧,潛心鑽研佛學經典,深諳大小乘之論,也成了一位得道僧人,後隨着師父講經論道,度化民衆,更周遊於朝廷,上諫皇帝施行仁政,體恤百姓。”
寧楓聽的佩服,暗想:“不知這位高僧是誰,是三藏法師嗎?但又沒聽過他還有師父。”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窺基大師口中之人是誰,十分詫異。
窺基的目光看了過來,問道:“施主認爲,這位高僧是大能,還是小能呢?”
寧楓應道:“這自然是大能了,而且深合三藏法師之道!”
奇怪的是,道融、道證同時露出極爲複雜的神情,掉過頭去,彷彿不願意聽到接下來的事情。
窺基道:“施主說的。但這位和尚卻在盛年之時,突然被皇帝降下重罪,當街腰斬。”
寧楓面目錯愕,不由問道:“這樣一位賢人,到底犯了什麼罪刑?”
窺基淡淡道:“他和一位公主私通!”
寧楓一聽,有些回不過神來。既然是大德高僧,怎麼會犯下這等佛家不容的淫邪之罪?他這時突然明白,爲何道融、道證二人面露那等異樣神色。
心中盤旋不定,倏然想:“難不成這位高僧也是慈恩寺的人?”
想法剛出,卻正對上窺基大師的目光,但見他雙眸如古井,沉靜無波,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