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說過,胡瑋他們成名的那一戰,是悍勇、殘酷而又意氣風發的一戰。
這麼說,並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九鎮以及附近區域的流子們談到這一戰的時候,評價相當一致,我只是客觀地總結了一下。
這是一場連道上打滾多年的老流子都難得見到的一戰,這是一場連名聲赫赫的義色、老鼠、六帥,乃至廖光惠、海燕、龍袍都沒有經歷過的一戰。
這一戰在日後被廣爲傳播,每當流子們喝多了酒,豪情頓起的時候,不管知情還是聽說,這一戰的一幕幕都會像是史詩一樣被再次提起……
當胡瑋他們的兩張車剛開進十字路口範圍的時候,開車的胡瑋就一眼看到了他馬子家消夜攤的那頂大帳篷,和站在消夜攤前面的一夥人。
其中一個個子不高、穿着件白襯衫的人,正在指手畫腳、口沫橫飛地對另外幾個人大聲說着什麼,樣子顯得很激動。而另一個一頭亂髮、皮膚黑黑的人則一聲不吭,滿臉憤慨地默默站在一邊抽菸。
“尾巴,看到沒有,阿標和鴨子都在!團寶呢?你媳婦不是說團寶在嗎?”坐在副駕駛的元伯首先開口。
胡瑋跟着我們在道上打滾這些年,已經學到了很多,在他的這些兄弟面前,早就儼然是一副大哥的派頭。元伯說完,胡瑋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團寶只怕在裡面吃東西,管他呢。剛好今朝我們辦事,這些****就湊齊了,哪裡這麼巧的事?你們幾個等下都把傢伙拿起,只怕要搞事!”
胡瑋將車停在了阿標一夥人對街不遠的地方,等後面周波開的那張車也跟着停下之後,胡瑋走過去說:“周波,你們看到沒有,阿標和鴨子都在這裡!”
“看到噠,只怕有一二十個人。”
“今朝我們辦事,這些****剛好也出來噠,不用想,絕對是衝着欽哥來的。我們過去看看情況吧,你們說要不要得?”
“來都來噠,肯定要去唦。”
“那好咯,你們都做下準備,只怕要搞事!”
說完這句話之後,所有的十二個人都紛紛把今晚早就準備好,各自隨身帶着的紗布拿了出來,用紗布緊緊將刀棍之類的東西綁在了手上。胡瑋一臉嬉笑地對着簡傑和周波、洪波說:“你們三個人哪個把槍給我吧,你們不用,我來用。”
簡傑、洪波比較老實,聽胡瑋這麼一說,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年紀最大,也一貫最爲沉穩的周波說:“尾巴,你別瞎****搞。欽哥今天動身之前就說了,槍只給我和簡傑、洪波三個人,我們就只能管好,他不說開槍,哪個都用不得槍。你要用,要不我先給欽哥打個電話問一下再說?”
“問你的麻皮哦,不給就不給。這麼幾個人,不用也要得。走走走!”胡瑋一臉不高興,但是一聽周波要通知我,也馬上不多說了。
“簡傑,你和洪波先把槍給我,我放車上,莫萬一出事了,不好給欽哥交代。”周波確實是值得信賴的,因爲他在拒絕胡瑋之後,又一次作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如果不是他當時的這個決定,也許稍後他們不會吃那麼大的虧,雙方不會有那麼多人受傷;但是,最後跑路的一定不會只是險兒,坐牢的也一定不止是胡瑋,胡瑋也一定不會僅僅只判三年。
一夥人向着街對面的阿標他們走了過去。
也許是因爲阿標正在全神貫注地與鴨子爭吵,也許是因爲夜色太暗,而阿標他們又喝了酒,沒有注意到。
總之他們原本是沒有看到胡瑋這一夥人的。
這樣的情況,要換了我們兄弟,根本就不會多話,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直接跑上去,就是幾刀把人撩倒在地上了,轉身上車就走。
安全、穩當、可靠。
可惜胡瑋不是胡欽,十三鷹也更不是六帥,他們更年輕,更囂張,也更愛出風頭。
他們快走到街道中心的時候,胡瑋再次發揮了他冷場王的本色,揚着頭,趾高氣揚地對阿標一夥人喊道:“阿標啊,你個****烏漆麻黑深更半夜噠,不回去歇覺,站在這兒搞什麼啊搞?魂掉了尋魂啊?老子一麻布袋把你抓起來,丟到河裡去的啦!”
各位知道,每當冷場王開口說話的時候,總是能夠讓周圍一片安靜,人人側目,無言以對,引起極大的轟動效應。當時,冷場王胡瑋的這句話就再次起到了這個效果。
據說阿標一夥人聞言轉過頭來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瞠目結舌、要笑不笑的奇怪表情,呆呆地看了看胡瑋一夥,只剩下面面相覷,一個搭腔的也沒有。
這樣的場面並不奇怪。
第一,阿標明擺着在和鴨子吵架,胡瑋非要說他尋魂。
第二,胡瑋是個流子,不是警察,而且他的年紀比阿標要小得多。他居然洋洋得意地用一種逗弄小孩子的口吻,對着另一個比他要大的流子說,要用麻布袋抓他,還要丟河裡!
對於這樣一句思維混亂、毫無邏輯可言的問句,阿標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實屬情有可原。
片刻的驚愕與尷尬過後,阿標只得避開了那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意,看着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前的胡瑋說道:“胡尾巴啊胡尾巴,你也真的不是一般的膽子大啊!到而今了,你這麼幾個人還敢出來到處晃。我真不是一般的佩服你!”
“怎麼?你的人比我多些啊?九鎮是你買的啊?老子晃不得啊?你咬我的卵啊?”又是一連串讓人無法回答的問句從胡瑋的嘴裡冒了出來。
阿標再次被問得噎口噎舌,手足無措。
一邊的鴨子站了出來,有些着急地對胡瑋說道:“胡瑋,你們幾個人還是……”不待他說完,阿標就打斷了鴨子的話:“鴨子,你想好啊。老大今天是要辦事的啦,不是平時見面打招呼的情況了啊!”
阿標的話讓鴨子無奈之下,只得站到了一旁。阿標再次轉過頭來,看着胡瑋說道:“砸場子的時候,你們是一路的,胡尾巴,你也莫給個人惹麻煩了,我問你,胡欽而今到哪裡?”
“阿標,你個狗雜種!你真不曉得大和小,胡欽這兩個字是你喊的啊?”胡瑋臉上嬉笑的意思沒有了,死死盯着阿標說道。
“那好,你是不是而今就想搞啊?仗着你有人有刀啊?”阿標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奇怪的笑,冷冷看着胡瑋說。
“就是的,怎麼了?!”胡瑋猛地大吼了一聲。
阿標與胡瑋毫不退讓地默默對視幾秒,下巴稍稍向後一偏,眼睛繼續看着胡瑋,大聲對着後面消夜攤叫了一聲:“團寶,莫吃噠,遇到人噠!出來辦事!”
看到阿標這個反應,當時的胡瑋他們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他們馬上就明白過來了。
“怎麼了?胡欽來噠?”隨着一聲問話,消夜攤子裡響起來紛雜不斷的腳步聲。
黑壓壓的一夥人快速地涌了出來。
胡瑋的女朋友給胡瑋打電話的時候,就說過團寶在這裡,胡瑋當時和阿標聊天的時候,也想到團寶應該在消夜攤裡面。
但是消夜攤的大帳篷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絕對沒有想到過會有這麼多的人。從消夜攤的帳篷裡傳來的隱隱喧鬧聲,也沒有引起他們的警惕,以爲只是鎮上的人在消夜而已。他們十二個人先入爲主地以爲,這裡只有團寶、阿標、鴨子和他們各自貼心的幾個小兄弟在一起吃飯而已。
就連來九鎮的目的,他們本意都只是想看看情況,看看到底是不是三哥帶頭在這裡伏擊我。當帳篷中涌出越來越多的人時,他們立刻清醒了——這樣的場面已經不是伏擊的樣子了,這是準備火拼,是擺場纔有的陣勢。
那麼到底有多少人呢?
事後很久,陳姑娘的父親,也就是那個消夜攤的廚子曾經給我們算過:“那個雜種的,就真的惡作(厲害,囂張)!老子的消夜攤一共是九張桌子,每張桌子六把板凳。那個晚上,除了老子和我堂客坐的兩把之外,我篷裡頭,沒得一張板凳沒有坐人的,你個人算好看看,有好多人?”
六九五十四,除開陳師傅兩口子之外,還有五十二,再加上站在外面的阿標他們十幾人,再怎麼少算,至少也有六十人。
十二個人對六十人!悍勇嗎?
悍勇!
當看到黑胖的團寶帶着無數的人,當先從消夜攤跑出來的時候,簡傑他們所有人都告訴我,他們怕了。因爲他們不是瘋子,他們明白這樣打,絕對就是找死。
但是有一個人卻告訴我,他不怕!他想的是:要搞就搞,未必還有個人斧頭砍不到肉裡去啊?砍得幾個,其他的就怕了。他想到了這點,卻沒有想到,他的斧頭可以砍進別人的肉,那難道別人的斧頭就砍不到他的肉裡去嗎?
不過,他的思維一直都是與衆不同的。所以,他纔是語出驚人的冷場王;所以,他纔是其他十二隻同樣彪悍的雄鷹裡脫穎而出的頭鷹——胡瑋。
黑壓壓的幾十人聚集在了團寶和阿標、鴨子的身後,站在最前面一臉橫肉的團寶,死死盯着胡瑋他們半晌之後,說了一句:“呵呵呵,也好,老大還要我們等會去水泥廠,不要去得噠!這幾個小麻皮今朝在這裡搞定噠,胡欽和險兒跑不脫!”
“搞唦!團寶,有狠你今朝就把我搞死!不搞死我,老子明朝就炸你的屋!”誰都沒有想到,一直站在胡瑋身邊默默無言,向來老實的元伯突然開口說話了。
“啪!”
元伯的話還沒有落音,團寶一個耳光就打在了他的臉上。
“小麻皮,還敢啊!啊?打你怎麼地?怎麼地?”團寶揚着一隻手指着元伯,臉上青筋直冒地狂吼道。
元伯捂着臉,所有人都看着他,身後的簡傑他們躍躍欲試,卻又有些不敢,畢竟對方人實在太多。幾秒之後,元伯自己反應了過來,一揮手就要向上衝,那邊的人也隨之響起了一片躁動。
千鈞一髮之際,胡瑋卻出乎意料地一把拉住了元伯。
事後,他告訴我說:“如果當時元伯搞噠,搞不出好大的效果,團寶都防着他了。隨便動一下,沒有效果的話,我們真的就只有死得成!”
胡瑋畢竟是個流子,一個成了名的流子。這樣的流子,會蠢嗎?當然不會!
後面簡傑幾人看見胡瑋拉住了元伯,也都紛紛鬆懈下來,止住向上衝的勢頭,站在了原地。
團寶一夥人看到元伯被胡瑋扯住,後面的簡傑他們也跟着安靜下來,領頭的胡瑋雖然一言不發地望着自己老半天,卻也沒有任何激烈的表示。他們覺得這些小朋友害怕了,被自己的人多勢衆所嚇住了。於是他們也鬆懈下來,只是一臉嬉笑、輕佻地看着眼前幾隻待宰的小羊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