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一年,燕王喜二十九年,秦王再度發兵派李信增援秦將王翦的大軍。
三月,北國的薊城冰雪初融,雖然還佔着冬天的尾巴,但是卻已能感覺到春日將近。
可同時愈發近了的,還有秦軍的鐵蹄……
“聽聞秦軍在薊城久攻不下,秦王便又增了五萬兵,這幾日又在加緊攻城了……怎麼辦?聽聞秦王殘暴,我們是不是全都要死了?”
門外,宮婢們的議論聲極輕,但還是傳入了樑兒的耳中。
“噓!快別亂說!若讓人聽見,是要以散佈謠言之罪殺頭的!別胡思亂想了,我們的太子殿下那麼聰明,定會爲我們守住薊城!”
門後,樑兒的眼中幽光閃動。
燕軍本有三十五萬,而秦兩次增兵,人數總和竟已達到了五十萬。
秦兵戰力本就高於其餘各國,如今又在人數上也遠超了燕軍,縱使燕丹是絕世將才、謀略登天,也最終只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圖得個一再潰敗的下場。
趙政原本計劃僅用最早屯居中山的四十萬兵應對燕代聯軍便就足夠,而今他卻無故增加如此大的兵力……
看來,滅燕,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思及此處,樑兒眸光憂然,心不覺有些苦。
政……半年多了,我真的好想你……
“將軍!……您這是……啊!”
忽然,精緻的雕花木門被人大力彈開,樑兒驚得倒退了好幾步,而門外的宮婢也被甩出了老遠。
來人是一個身着軟甲,膚色赤煙的彪形大漢。
他眼如虎狼,從頭到腳都濺滿了血跡,彷彿是從地獄而來一般。
樑兒驚恐的大睜着雙眼,雙脣微張着。
對於眼前這人,她竟是怕得連一句基本的質問也發不出聲了。
“姑娘可是樑兒?”
面對他聲如洪鐘,毫無禮數的問話,樑兒白着臉色,不自覺的吞了一下口水,嘴脣下意識的動了動,卻還是沒能說出什麼。
那人見她未答,卻也沒有再問,只大步上前如抓小雞般將樑兒甩上肩膀便疾步朝宮外而去。
走下宮門處高高的臺階,大漢又將樑兒扔在了馬上,自己亦一躍而上,策馬揚鞭直奔宮門,毫無半分遲疑。
樑兒全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此人身上濃濃的血腥味縈繞在鼻間,加之馬兒疾馳,顛簸非常,她此時已是幾乎嘔的快要吐出來了。
剛一出宮門,便可見到百姓們四處逃竄的場景。
大漢未加停留,繞過宮牆奔向北方。
孩子的哭喊聲,女人的驚叫聲,全部亂糟糟的交織在一起……
吵得樑兒的頭更加暈了。
她回眸遠遠望向那硝煙漫天的城門的方向。
看來應是王翦的大軍正在破城。
燕,終於要亡了……
“殿下,城就要破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距離薊城不遠的丘陵上,左洲身着戰袍,滿面焦急。
燕丹高坐於戰馬之上,一襲白袍加之一副銀色的軟甲,令他較平時少了一分雅緻,增了一分英氣,可惜卻依舊掩不住那眼中的疲憊與憂色。
“再等等……讓父王先走。”
“殿下!區區一個女子,殿下又何必爲之罔顧了性命!”
見燕丹如此執迷,左洲心中愈發不平。
五年前在趙國,殿下就是爲這名叫樑兒的女子所累,險些做出了損害燕國利益之事。
如今又是爲了這個女人,殿下竟寧可拋下自身性命和燕國最後的五萬精銳!
燕丹眉心微蹙,擡手製止左洲,轉頭令道:
“不必說了!梧珉,你領軍先行!無需管我!等不到她,我是不會走的!”
半年前是他硬將她從咸陽宮中綁來的,現在又豈能在生死關頭將她丟下自己逃命?
“殿下!……”
左洲急道,卻見一旁的梧珉突然擡臂指向前方,語調較尋常高了整整一個度。
“殿下你看!”
燕丹立即轉回頭來,舉眸望去。
只見隸屬他親部的都尉姜宏正騎着馬載着樑兒飛馳而來。
“樑兒!……”
燕丹面上略顯一喜,輕舒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
他立即勒緊馬繮,調轉馬頭,聲音響徹林間。
“燕軍聽令,即刻撤往遼東!”
大軍拔營。
燕丹回眸,最後望了一眼薊王宮的方向,眼中晶瑩一閃而逝。
那個幾乎令他傾注了半輩子的地方,怕是他此生,再也回不去了……
遼東郡地處燕國東北邊境,是距離秦國最遠之地。
從薊城一路奔波、馬不停蹄五日,燕軍殘部方纔到達了目的地。
一般來說,一國外出征戰,敵軍若是遠逃,考慮到戰線拉得太長得不償失,都是不宜持續追擊的。
所以當初公子嘉自邯鄲逃去邊境的代地稱王,秦纔會選擇放他苟延殘喘,沒有立即出兵將他的代國攻滅。
而此番燕軍逃到了更爲偏遠的遼東,秦國大軍卻始終窮追不捨,竟是全然不在意離秦過遠、糧草運送有失便利的問題,倒是令所有人都大爲震驚。
從秦攻伐至遼東,在如此遙遠的路途上所要損耗的資源若兌換成錢財,已可算是天文數字了。
就連秦國內部,也十分不理解爲何他們的大王會如此喪失理智。
大家都嘆息是否大王太過記仇,只因報復燕太子派荊軻刺秦一事,便不顧國之長遠利益,一意孤行,誓要短時間內將燕太子趕盡殺絕。
可卻只有趙政身邊的幾人才能讀得懂他的心思。
幾個月前他派李信領兵增援王翦,加速拿下薊城,可城破之後李信搜遍了整個薊王宮都未找到樑兒的蹤影……如此,他又怎能不繼續追擊燕丹?
別說是遼東,就算是追到天之涯、海之角,就算是耗盡他大秦所有國力,他也絕不會罷手。
“殿下,爲何這裡的林木這般茂密?如此走下去,我們不會迷失在此處吧?”
衆將士跟着燕丹在一處林中兜兜轉轉了大半日,卻始終覺得好似只在一個地方來來回回,現下已是愈發不安。
樑兒此時已與燕丹共乘一騎,燕丹將她牢牢環在身前,神色淡定,對衆人安撫道:
“放心,本太子對此地再熟悉不過,此乃我幼年隨老師學藝之處。這樹林廣袤繁密,遮天蔽日,草木又是根根交錯,就猶如天然的迷陣,易守難攻。若不花上個一年半載,秦軍絕對無法破攻。”
聽得他們的太子殿下如此說,大家都瞬間鬆了一口氣,可樑兒心裡卻是更加沉重了。
燕軍此次是逃命出城,隨軍糧草所剩無幾。
秦軍呈包圍之勢,雖無法輕易攻進來,可是以兩軍現在懸殊的實力差距,燕也幾乎無突圍的可能。
目前看來,大家不過是躲在天然的屏障後,慢慢等着餓死罷了……
又過了許久,燕丹終於帶領衆人走出了密林。
有一條不寬不窄的河流橫亙在眼前,而河的對面,竟然又是另一處密林。
“此爲衍河,過了這條河,再穿過前面的樹林,就會看到一大片桃林,那裡便是我等的容身之所。”
聽到“容身之所”四個字,彷彿讓這些丟了家園的將士們看到了希望般,眼睛全都亮了一亮。
到達燕丹口中的那片桃林時已是日落西山。
偌大的林中僅有兩間竹屋,許是當年燕丹與他的老師所居。
如今這兩間屋室有一間給了燕丹的父王燕王喜,另一間本應是燕丹住的,可將士們都是風餐露宿,爲省米糧每日只食一餐,燕丹要與他們同食同宿,便將屋室讓予樑兒一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