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巡撫樑世勳,字廷鏞,西安府三原縣人。其父樑加琦爲蜀軍統領,樑世勳由一品廕生授知縣,歷任刑部員外郎、郎中,出爲常州府知府,升兩淮鹽運使,再遷山東按察使、轉任安徽布政使,康熙五十年升巡撫。
胤禎、張鵬翮、張伯行的舉動很快就被通報到了樑世勳耳中,他思忖片刻,不敢怠慢,急急趕了過去與噶禮商議,兩人皆是又驚又疑,略微商議,便徑奔府學而來,比張伯行並未遲上幾許。
胤禎三人在明倫堂方纔交談數語,便聞親衛來報,兩江總督噶禮,安徽巡撫樑世勳二人已到府學大門,三人聞報,不由相互對視一眼,心中俱是暗道,這二人來的好快。
張鵬翮微蹙了下眉頭,這二人來的如此之快,自然是派人暗中留意着他們的舉動,心中不由微怒,瞥了眼胤禎,卻見他神情如常,不由稍鬆了口氣,便給張伯行遞了個眼色,張伯行會意,躬身道,“王爺、張中堂安坐,下官前去迎迎。”
胤禎微微頜首道:“恩,他是你頂頭上司,迎迎也好,禮不可廢。”
待張伯行一走,張鵬翮便道:“王爺,今晚這夜審怕是不了了之,這第二批的生員纔開審……是否接着審?”
胤禎沉吟着道:“此時正是這批生員最爲恐懼的時候,是最佳的審訊時機,既然你們四個主審都到了,索性敞開了審就是。”
不過片刻,噶禮幾人就進了明倫堂,見禮之後,張鵬翮就先發制人的說道:“噶大人,樑大人腳程好快,我譴人去通報二位的差役出門不過才兩刻鐘,你們就到了,途中遇上的?”
噶禮雖然跋扈驕橫,可在胤禎和張鵬翮二人面前卻是不敢放肆,聽聞張鵬翮這話隱有指責他們有監視欽差的意味,豈肯授人以柄,忙打着哈哈道:“會審在即,府學羈押的人犯衆多,下官是擔心值守兵丁、衙役有偷懶、疏漏之處,特邀樑大人一道前來察看一番,不意王爺、中堂、張大人均在此。”他微微笑了笑,才接着道,“方纔張中堂說,譴人通報,莫不成,真出了紕漏?”
“恩,確有紕漏。”張鵬翮微微點了下頭,“本部堂聞報有在押生員買通守衛兵丁私下竄供,才急急趕來,因犯過守衛是王爺的護衛,這才通傳王爺。”
樑世勳卻接着道:“方纔進院時,聽聞有人在受刑,不知是在審訊何人?”
瞥了樑世勳一眼,胤禎才淡淡的道:“那是本王在執行家法,樑大人可有興趣觀看?”
樑世勳不由一窒,忙躬身道:“久聞王爺治下嚴謹,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
眼見胤禎有橫插一腳的跡象,噶禮忙岔開話題,“張中堂,不知私下竄供的生員,可曾審訊?”
“私下竄供,干係甚重,自然是要當即審訊的。”張鵬翮不疾不徐的說道:“那幾個生員膽小如鼠,一審之下,竟然連科考舞弊之事亦合盤托出,我一見供詞,方纔譴人去通報幾位,現在幾位主審既已齊至,不如連夜突審,幾位意下如何?”
胤禎忙在旁邊敲邊鼓,“張中堂忠心國事,勤勉辦差,夙夜審案,本王回京定如實稟報聖上。”
噶禮幾人一聽,心裡不由暗自嘀咕,這要不同意,豈不就坐實在了一個‘輕慢差務’的評語?他心裡不快,躬身一揖道:“連夜突審,下官等人倒無甚異議,只是王爺身子微恙,張中堂又是年邁,下官等人於心何忍?再說,揚州會審江南科考一案,已是公示天下,私下夜審,亦容易招致物議。”
對生員的審訊,胤禎根本就無興趣,見噶禮影射他,便矜持的道:“本王連夜前來,是爲懲戒犯過親衛,此事已了,本王又抱恙在身,連夜突審,就不旁觀了。”
張鵬翮卻是沉着臉說道:“本部堂雖然年邁,但皇命在身,不敢稍有懈怠,會審並非公審,即便公審,也並非所有審理過程都須公開,再說,審訊生員,亦不須我等親審,我等只須彙集供詞,擬出明日審訊方案即可。”
說完,張鵬翮朝胤禎躬身一揖,“下官恭送恂王爺。”噶禮等幾人亦忙着揖禮恭送。
次日一早,胤禎便來到府學,張鵬翮、噶禮、張伯行、樑世勳四人忙迎上來見禮,四人熬了一夜,神情間都略顯疲憊,進屋落坐之後,不及胤禎相問,張鵬翮就欠身說道:“王爺,昨日連夜審訊一應舞弊生員,有二十三人供認出銀三萬賄賂考官,並供出經手人乃吳泌、程光奎、徐宗軒三名生員,不過,三名生員卻是隻認舞弊,不認夤緣賄買之事。”
胤禎微微點了點頭,三人死扛乃是情理中事,如此大的賄買考官案,一旦供出,難免一死,不死扛纔怪,掃了四人人一眼,他才問道:“今日做何打算?”
張鵬翮道:“下官四人已經商議,移到揚州府衙繼續審訊。”
四大主審官在揚州府衙開庭審訊江南科考一案的風聲很快就傳揚開來,此案涉案人員之廣,影響之大,都是絕無僅有,風聲一傳開,揚州府衙門口很快就聚滿了人羣圍觀,而且後面仍然有源源不斷的人潮涌來,很快就連府衙所在的街道亦擠滿了人。
這次審訊,胤禎的案桌就擺在主審官張鵬翮的桌案側斜方,胤禎並未奉旨審案或是監督,但身份擺在那裡,誰也不敢有異議。
首先提審的就是吳泌,這人三十出頭,倒也相貌堂堂,經過昨夜的審訊,今日過堂,他反而鎮靜不少,例行訊問之後,他便一口咬定只是相權連號代做文字,對於賄買考官之事,死不認帳。
吳泌是三個經手賄買考官生員之一,他若是不招,這案就沒法往下查,胤禎瞥了一眼張鵬翮,又看了看吳泌,看來不用刑是不成的了,果然,張鵬翮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拖下去,大刑侍侯。”
“且慢。”安徽巡撫樑世勳輕喝了一聲,轉身拱手道:“中堂大人,圍觀甚重,疑犯吳泌功名在身,雖然是必定要斥革,但畢竟現在還未革掉,貿然用刑,一旦引起士紳不滿,激起衆怒,後果不堪設想,還望中堂大人三思。”
樑世勳這話可謂合情合理,張鵬翮瞟了一眼堂外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不覺微微猶豫,噶禮、張伯行二人亦是默然不語。
胤禎掃了幾人一眼,等斥革了功名再用刑,怕是夜長夢多,他也沒時間老是呆在揚州,微微一蹙眉頭,他便緩聲插話問道:“張中堂,生員鄉試舞弊,依律該如何懲處?”
張鵬翮聞言一喜,着啊,從這條律法入手,誰還敢多話?他忙回道:“回王爺,生員舞弊,視情節輕重,依律可處以枷號、斥革、刑責。”
胤禎微點了下頭,仍是輕描淡寫的說道:“斥革是學政的事,刑責有辱斯文,站籠亦是枷號,就處以站籠吧,也不辱沒了他,看他身材高大,就不用墊磚了,後面還有兩個生員要審,別爲他一個耽擱了時間。”
張鵬翮一聽,就反應過來,胤禎這是要殺雞駭猴,先解決了另外兩個,回頭再來啃這個硬骨頭,當即喝道:“來人,生員吳泌科考循私舞弊,情節嚴重,影響惡劣,現已查明,疑犯亦供認不諱,着處以站籠一日,以儆效尤。”
這一來,樑世勳亦是無話可說,不過,聽說不許墊磚,幾人雖然神情如常,心裡卻是有喜有憂,一衆衙役見沒人出聲反對,立即就七手八腳的擡來站籠,將吳泌塞了進去,吳泌身材是頗爲高大,不過進了站籠,仍然是要掂着腳尖纔剛剛夠的上,心裡立時就七上八下,驚恐不安。
張鵬翮卻不再理他,喝道:“帶科考舞弊疑犯,生員程光奎上堂。”
程光奎亦不過而立之年,身材不過中等,其貌不揚,被押上來時就已經看到吳泌的下場,對於站籠,他們皆是司空見慣,習慣性的瞟了一眼腳下,一見連半塊磚都沒墊,心裡登時就是一跳,他這個子,若是不墊磚,怕是二刻鐘就得玩完,一上堂,他就渾身發軟,情不自禁的跪了下來。
胤禎一見,心頭就是一喜,案情突破就在這傢伙身上,不等張鵬翮開口,他就輕嘆道:“方今聖上,以寬爲政,江南科考,夤緣賭買,賄買考官、暗通關節,其罪在考官,爾不過一介生員,何必自尋死路。”
程光奎本就心驚膽顫,一聽這話,立時就看到了希望,他不過是賄賂考官,暗通關節,即便招供,亦不過是充軍流放,家裡有的是錢,上下打點一下,幾年就回來了,何苦硬扛,去受站籠之苦,萬一送了小命,可真是怨枉死了,
程光奎正待開口,就聽“砰”的一聲,卻是兩江總督噶禮拍的驚堂木,“疑犯程光奎,今科江南科考案,乃是江南罕見之巨案,聖上聞之震怒,欽派欽差審理此案,爾須的如實招供,不得亂攀誣告,否則,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