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治腿
“說這些有什麼用,想辦法叫她回去纔是正經。”
就算凌波說的是歪理,郭佳氏也有點被繞了進去,她避開了這個話題,只說眼下的境況。
八福晉住在簡親王府,總歸是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也就只能說是她跟凌波、安珠賢情分深,妯娌姐妹的,想多聚一聚,可眼下這種敏感時刻,多走一步都要細思量,若是爲了她招來猜忌,就不美了。
郭佳氏眼界一般,但這些忌諱卻十分地重視。
讓郭絡羅氏住在府裡,實在是一個麻煩。
凌波想了想,說道:“追根溯源,八福晉之所以跟八阿哥吵架分居,就是因爲那個外室。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要讓八福晉解開心結,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個這個女人。”
郭佳氏蹙眉道:“找到了又如何,咱們是外人,怎麼好插手到他們的家務中去。”
“當然不是咱們插手,等八福晉知道了那外室的住處,她自然會有動作,到時候咱們只消在旁邊警醒着,不叫她做出過激的事情來,該怎麼解決,那也是他們夫妻的事兒。”
“你這倒是幫了八福晉,可不是也得罪了八阿哥?”
凌波搖頭道:“這事情,八阿哥做的本來就不體面。他堂堂一個貝勒,養外室,已經不算正經的名聲,何況因此而跟嫡福晉生出嫌隙,又鬧到分居的地步。哪有爲了一個外室,把正室夫人給趕出來的?就是說到皇上面前,他也佔不住理。”
郭佳氏反問道:“照你這麼說,八福晉好妒口舌,就有理了?”
“我也沒這麼說。八嫂素來就是個厲害的人,皇上原也不喜她這一點,前些年甚至還罵過她嫉妒行惡。她這會兒若還在自己府裡倒也罷了,偏偏跑到咱們家來,既不是婆家,又不是孃家。八阿哥來接時,又不肯回去,反而當着咱們家人的面爭吵,說句冒犯的話,也是不成體統。”
郭佳氏冷笑道:“你倒是公平,兩邊都數落了。”
凌波道:“額娘總愛拿話擠兌我。我不過是在額娘面前,敢放肆一些,若是在外人面前,說這些話豈不是找死。媳婦雖然愚一些,總不至於蠢笨至此。額娘纔是我至親呢,媳婦在額娘面前,纔敢說真話。”
郭佳氏咳咳兩聲,有點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子。
凌波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郭佳氏下意識地就像抽回來,凌波握得有點緊,一時沒抽動。
“額娘,媳婦兒的身世,您是曉得的,生母去得早,繼母又不親厚,長輩之中,只有額娘你與我關係最近。媳婦兒不只想做您的媳婦兒,更想做您的女兒。媳婦兒心裡想什麼,就想跟您說什麼。往後的日子長着呢,媳婦孝敬您一輩子,好不好?”
她雙眼凝視着郭佳氏,懇切而動情。
郭佳氏有點發怔,心裡頭也不知是覺得高興還是唐突。
半晌,她才抽出手來,躲避着凌波的眼神,道:“那個,八福晉的住處都安排好了沒?”
凌波悄悄地按了一下眼角,說道:“已經讓人去收拾了,就是後花園東邊那個院子,乾淨,也清靜。”
郭佳氏隨便點點頭,又道:“八阿哥養的那個外室,趕緊派人去找。”
凌波道道:“這事兒還是叫阿克墩去辦,他機靈穩重,最讓我們放心。”
“恩,就是這樣。”
郭佳氏眼神有點遊移,又道:“我有些乏了,你先忙去罷。”
“是,媳婦這就告退。”
凌波起身欠了一下,便領着丫頭們退出了屋子。
郭佳氏直到看見她們一行人都出去了,才鬆一口氣。
回想了一下方纔凌波說八福晉和八阿哥的事,頭頭是道,條理分明。
“倒長了一張巧嘴,慣會說。”
她撇嘴笑了笑。
又想起方纔她那片刻的真情流露,竟很是不自在起來。
“竟不似原先想的那般不知進退。”
她蹙着眉回憶了一下,自己原本對這媳婦的惡感,都來自頭一次見面,在博哲的牀上,逮到他們私會。
那種情形下,一眼看見,就認定這是個不安分的女人。
但細想來,婚後,似乎也沒出什麼幺蛾子,對丈夫順從,對公婆恭敬,跟小姑子安珠賢也投緣。
“呸呸,瞧她今兒跟我說話的樣兒,還不是膽大妄爲。”
可句句倒也都有道理。
這一個下午,簡親王府的嫡福晉郭佳氏,深刻地體驗到什麼叫做糾結。
八福晉就在簡親王府裡住了下來,雅爾江阿和博哲知道後,也沒說什麼。留都留下了,再說也無益。
阿克墩按照凌波的吩咐,派了人在京城裡暗暗查訪,想法子尋找那外室的下落。
只是無名無姓,因着八福晉負氣出走,八阿哥也不便在這個時候找那外室私會,阿克墩他們找起來便十分地困難。
白日裡,凌波和安珠賢便陪着八福晉逛逛園子,有時候一起看安珠賢寫字作畫,有時候也會跟凌波一起做針線。八福晉於字畫一道並不十分喜愛,針線活上更是粗糙,每每都是旁觀者,偶爾也會羨慕她們這樣小女人的姿態。
每日裡,總要去跟郭佳氏問個安,有時候也聊得投機。郭佳氏開始對這個心直口快的郭絡羅氏不大待見,每每總用頭疼了、乏了這些藉口來送客。
好在郭絡羅氏也不甚在意。
凌波和安珠賢都瞧得出來,她心思不在這王府裡。
德隆的身子,慢慢地調養好了,身上長了些肉,瞧着就比以前結實,臉上也有了紅潤之色。
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來複診了兩次,便說可以開始治腿了。
治腿這天,全府上下如臨大敵。
因着要脫去德隆的褲子,凌波、郭佳氏這樣的女眷自然不便入內,都在廂房裡坐着。
大夫說將傷腿打斷,要遭受的不是一般的痛楚,怕常人控制不住德隆,叫他傷了自己,所以雅爾江阿和博哲父子在屋子裡,一個抱着他,一個按着他。
廂房裡頭,除了郭佳氏和凌波,八福晉郭絡羅氏也在廂房裡,就坐在安珠賢和西林覺羅氏旁邊。
春天還沒過去,郭佳氏額頭卻一層一層地冒細汗,坐了一會兒,就總想站起來。
凌波忙攙着她的胳膊按住她,道:“額娘別急,有大夫在,還有阿瑪和博哲在呢。”
郭佳氏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可母子連心,這可不是一般的治療,是要將長好的腿重新打斷,而且還得調整腿型。
一想到兒子的腿,可能會有白森森的骨頭茬刺破皮膚,她就不寒而慄。
“不行,我得去看着,我得去守着”
她剛一坐下,就跟椅子上長了釘子一樣,又跳起來。
“額娘”
凌波剛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聽上房一聲輕響,緊跟着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
“啊——”
卻是郭佳氏嚇得叫了起來,手上的帕子都抖落了。
西林覺羅氏、安珠賢、郭絡羅氏等,臉色也都有些發白。
上房內又是同樣一聲慘叫傳出。
郭佳氏手腳都冰涼了。
這還沒完,兩聲慘叫過後,便是嗚嗚的悶哼,比之那痛快的兩嗓子,更透着折磨與煎熬。
清朝這時候,已經有類似麻醉劑的藥物,也有鍼灸麻醉的方法,但是這種斷骨之痛,就算是用了藥物,也是能夠清晰感覺到的。
郭佳氏臉上早已流下淚來,邁步就要往門外衝。
凌波一把抱住她,道:“額娘別去”
此時屋裡只有幾個男人在,猶能堅強提氣;若是郭佳氏一進去,德隆見到親孃,說不定氣一鬆,愈發增加痛苦;郭佳氏身子雖然近來好了些,但到底底子差,若是見到了那般慘烈景象,再受一刺激,後果可不堪設想。
安珠賢和西林覺羅氏也忙過來幫着她勸慰郭佳氏。
此時上房突然動靜大了起來,還夾着雜亂的呼喊。
衆人頓時都面面相覷起來,臉上無不閃過一絲憂色。
難道出了什麼問題?
郭佳氏再也忍不住,拼命掙脫她們,裙子都不提,就往上房跑去,直接破門而入。
原來德隆最終承受不住痛苦,竟然暈死了過去,雅爾江阿和博哲都是大驚失色,一時控制不住情緒,便紛紛叫喊起來。
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兩個大夫,倒是知道病人扛不住,的確也有昏死的,但眼前這個病人卻不是普通的病人,簡親王府是皇親貴胄,德隆又是嫡長子,若有萬一的閃失,別說他們的醫名一朝盡喪,只怕連性命都有危難。
郭佳氏闖進來的時候,德隆剛正好一條腿,用夾板夾住綁着,另一條腿就好像被折成好幾節,若不是外面一層皮連着,只怕早就斷開了,膝蓋處,甚至被斷裂的骨頭頂出了尖銳的角。
而德隆整個人就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臉上煞白煞白,全無血色。
就好像一個被人弄破的布娃娃。
郭佳氏一眼看過去,眼睛都刺痛了,加上原先就給自己加了許多的心理負擔,一時氣急攻心,兩眼登時一翻。
“額娘”
“福晉”
所有凌亂的聲音,都一剎那離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