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7、掌摑
117、掌摑
郭佳氏晃晃悠悠醒來,睜開眼時,看着頭頂的帳子,神智還有點模糊。
這是她的屋子。
“額娘?”
郭佳氏忽一下坐了起來,頭部頓時一陣暈眩。
凌波忙上前扶住,胳膊卻一下子被緊緊地抓住了。
“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雙眼目光凝聚,手上抓得很緊,指尖幾乎嵌進了凌波的皮肉裡。
凌波忍着疼痛,說道:“額娘在大伯屋子裡暈過去了,媳婦就讓人將您擡了回來……”
她話還沒說完,郭佳氏的手就狠狠地落了下來。
“啪”
一聲脆響,整個屋子都起了迴音。
凌波天旋地轉,撲倒在牀沿,腦子裡好像有口大鐘,被撞得嗡嗡直響,整個人都懵了。
這是她頭一次捱打。
半張臉都麻了,這一巴掌,不僅打在她臉上,更把她的意識也給打亂了。
郭佳氏飛快地收回了手,掌心一片發麻,心中掠過一絲後悔,嘴脣動了兩下,最終卻也沒說出話來。
“來人”
丫鬟們小碎步跑進來,她們在屋外,清晰地聽見了屋內的動靜,進來後,連頭都不敢擡,深怕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扶我起來。”
郭佳氏甩開凌波的手,伸出胳膊讓兩個丫鬟扶着,從牀上挪下來。
“額娘要去哪裡?”
凌波終於回過神來。
郭佳氏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冷聲道:“去看我兒子”
凌波伸手要去扶,郭佳氏卻把胳膊一縮。
“你”她一擡頭,就看見了凌波臉上高高的一片紅痕,不禁一蹙眉,“你還是待着吧,沒生養過,哪裡能體會做孃的心”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自己這是怎麼了,又是打人,又是說話傷人。一想到兒子德隆最痛苦的時候,自己卻被人擡得離他越來越遠,一股說不清的憤怒就從心底竄上來。
凌波怔在哪裡,竟說不出話來。
郭佳氏只覺在她面前片刻都待不下去了,避開她的目光,匆匆穿好鞋子,就在丫頭的攙扶下快步走出屋去。
直到她離開後,繡書和瑞冬才飛快地撲了過來。
“少福晉”
兩個丫頭心疼地看着凌波臉上腫起的紅痕,想伸手去碰,卻怕傷了她。
凌波擡眼在她們臉上掃過,目光卻有點散射。
她無意識地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臉,有點麻,有點刺痛。
繡書道:“福晉她……下手也太重了”
瑞冬聲音裡帶着哭腔,忍不住道:“何止是下手重,簡直是不分好賴……”
“瑞冬”凌波突然呵斥。
瑞冬咬着嘴脣把後面的話都咽回肚子裡,臉上卻依舊憤憤不平。
凌波問道:“福晉往哪邊去了?”
瑞冬將頭扭過去,不願回答。
繡書無奈地掃她一眼,回答道:“往世子那邊去了。”
凌波“哦”了一聲,點點頭,纔想起郭佳氏剛纔說要去看兒子。
“咱們回去。”
她站了起來。
瑞冬驚道:“就這麼回去?”她覺得凌波這一巴掌挨地實在太委屈了,郭佳氏根本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繡書扯了她一把。
凌波就好像沒看見她們的小動作,一聲不吭,扭身就走。
繡書忙拉着瑞冬跟上去。
凌波走在前面,丫頭們跟在後面。她只顧低着頭走,全不看路,也不怕撞到人,腳下越走越快,丫頭們都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
郭佳氏到德隆院子裡的時候,雅爾江阿、西林覺羅氏、安珠賢和八福晉郭絡羅氏已經探視完德隆,各自離去了,只剩博哲還守在牀前。
德隆兩條腿都包紮得嚴嚴實實,用夾板固定着,在拆繃帶之前,生活起居都得靠丫頭照顧才行。
打斷雙腿,扭動關節,那種撕裂般的痛楚,連靈魂深處都感到顫慄。
德隆在醒來之後,又暈過去一次,這才把兩條腿的骨頭都給重新接續好。
虛脫的不僅僅是他自己,包括雅爾江阿、博哲和兩位大夫,都彷彿打了一場大戰,渾身都沒了力氣。
郭佳氏進門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博哲坐在牀前的春凳上,德隆平躺在牀上。
“額娘。”
博哲站起身來衝她欠身行禮。
郭佳氏擺一下手,走到牀前,見德隆閉着雙眼,臉上透露出一種徹底解脫後的安詳。
一路上,她腦子裡都在回想暈倒前看到的畫面,刺破肌膚的骨頭茬,蒼白如紙的臉色,和那種彷彿已經死過去的感覺,都讓她的心揪得緊緊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個兒子真的已經失去了。
就是這種對失去的害怕,讓她失了方寸,在聽說凌波將她擡離這個院子的時候,纔會突然憤怒,揮手打了她。
萬一就在當時,德隆出了意外。
她不敢想象。
陷入在沉思中的郭佳氏,沒有聽到博哲在旁邊對她說的話。
“大夫說,大哥的腿骨已經完全糾正過來了,但是筋脈阻塞的情況卻比預想中還要糟糕一些,將來重新練習走路,恐怕要更加艱難……”
博哲說了兩句,見郭佳氏只是看着牀上的德隆,並沒有在聽,便住了嘴,輕手輕腳地從屋子裡退了出來。
從德隆的院子回到自己夫妻居住的院子,不算太遠。
進了院門之後,他卻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靜,太安靜了。
凌波對下人一向寬鬆,這院子裡的丫頭素來活潑,就算主子都在的,也總有些動靜,顯得有人氣,可是今天卻好像所有人都集體消失了似的。
博哲皺着眉,往上房走去。
繡書和瑞冬挑簾子出來,眉間都是愁雲籠罩。
“出什麼事兒了?”
博哲開了口,繡書和瑞冬一驚,這才發現他已經回來了,趕忙蹲身行禮。
“爺回來了。”
“恩。”博哲嗯了一聲,疑惑道,“出了什麼事兒,你們少福晉呢?”
瑞冬咬着嘴脣,臉色發僵。
繡書輕聲道:“少福晉在屋裡躺着呢,爺,爺去看看吧。”
博哲蹙了一下眉頭,兩個丫頭的神情都不太對。
他不再多問,挑了簾子就進去。
外屋沒人,一片靜悄悄。
他走進內室,見凌波面朝裡躺在牀上,將背影對着門口,頭上的首飾沒摘,身上的衣裳也沒換,甚至連鞋都沒脫。
他走過去在牀沿坐下,探頭瞧了一眼,見她眼睛是睜着的,輕聲道:“怎的躺下了?哪兒不舒坦?”
凌波一動不動,連眼皮都沒撩一下。
博哲愈發覺得有點不對,伸手去握她的肩頭,又靠近一點道:“怎麼了?又有誰惹你了?”
凌波動了一下,把整張臉埋進了枕頭裡。
博哲眉頭深深地皺起來,站起來俯下身去,一隻手握住她上面的肩頭,另一隻手越過她的身子握住了她壓在下面的肩膀,兩手一用力,將她整個身子都給掰了起來。
凌波躺的時候,已經把髮髻給弄鬆了,此時身子被這麼一拉,頭上的一支蝴蝶簪子,細細的觸鬚勾住了枕頭上的絲綢,將一邊的髮髻都給拉開了,半頭青絲滑落,遮住了她一邊的臉。
她乾脆將那簪子從發上扯下來,隨手扔在被褥上。
博哲發現她從始至終,只拿半張臉對着他。
他伸手過去要攏她的頭髮。
凌波微微縮了一下。
他修長的手指已經挑開了她臉頰旁邊的髮絲。
白玉般的臉上,四條僵痕,觸目驚心。
“這是怎麼回事?”博哲失聲驚呼,一把捧住了她的臉。
凌波抓着他的雙手扯下來,扭過頭去。
博哲坐的更近,抱住她的肩膀,凌波雖然有些掙扎,卻終究比不過他的力氣,被他抱在懷裡。
他將她的頭髮都攏上去,露出整張臉,那僵痕,分明是掌摑的形狀。
“誰打的?”
他聲音低沉。
凌波垂着眼簾,死死地咬着嘴脣。
“繡書瑞冬”
屋外的繡書和瑞冬聽到博哲的高呼,立刻奔進來。
“說,少福晉的臉是怎麼回事?”
他兩邊牙關的肌肉都抽地緊緊的,目光裡也透露出隱忍的怒氣。
跟瑞冬對視一眼,繡書輕聲答道:“是,福晉打的。”
博哲目光一閃。
“福晉爲什麼打她?”
繡書答不上來,說實話,她也不知道郭佳氏爲什麼打自家少福晉。少福晉什麼也沒做錯啊,難道說婆母暈倒了,媳婦將她擡回屋子裡休息也是錯嗎?又或者,就因爲沒讓她陪着世子,就是錯?
“啞巴了快說呀!”博哲大怒。
繡書和瑞冬嚇得撲通跪了下來。
“福晉一醒來,才說了一句話,就一巴掌打在少福晉臉上。奴婢實在不知是爲什麼。”
繡書帶着哭音說道。
手背上一熱,一滴大大的淚珠落在上面。
博哲心一緊,用手捧住妻子的臉掰過來,見她淚眼迷濛,臉上已經掛了兩行清淚。
“凌波……”
他手臂用力,將她緊緊抱住。
凌波身子一扭,撲在他胸口,臉埋在他頸窩裡,擡起雙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頸窩裡頓時一片溼熱。
凌波肩頭顫動,嗚咽低泣。
繡書和瑞冬都垂下頭去,忍住快要從眼眶裡涌出來的淚水。
博哲雙手抱着妻子的腰,嘴脣貼在她耳邊道:“別怕,這次我一定替你做主,絕不叫你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