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有爹生沒娘教
凌波和博哲整理好衣裳頭面,在郭佳氏面前排排坐,好像犯錯等着挨先生訓的學生。
郭佳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安珠賢在她身後替她捏着肩膀,精神高度集中,時刻準備着關鍵時刻拯救這對男女於水火之中。
“你就是富察格格?”
郭佳氏終於開口了。
凌波的頭已經快埋到胸口,聞言如小雞啄米一般點了兩下,小聲道:“是,我就是凌波,富察氏。”
郭佳氏哼了一聲。
凌波緊張地用力閉了一下眼睛。
博哲忙道:“額娘,您聽兒子解釋。”
郭佳氏沉聲道:“什麼解釋,這是交代!”
“是是,兒子交代。”博哲飛快地將昨夜的事情解釋了一遍,當然言辭中將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是他派阿克敦強行將凌波請來的,是他讓阿克敦故意弄傷凌波的腳腕,把她硬留下的。
當然,雖然昨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他們都恪守立法,沒有絲毫的苟且行爲,清清白白,乾淨得跟白紙一樣。
郭佳氏呸了一聲,道:“瓜田李下,誰會信你的鬼話!”
凌波方纔一直都沒敢正眼看人家,此時偷偷地擡眼打量了一下,見郭佳氏一張長臉,兩條眉毛微微往下耷拉,不知道是因爲長年臥病還是因爲正在生氣,臉色顯得很沉重,有些蠟黃的感覺。
母子倆不太像呢,博哲還是像他阿瑪多些。
她這會兒還有空在心裡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你,擡起頭來讓我瞧瞧。”郭佳氏突然對凌波說道,語氣十分不善。
凌波心一抖,小心翼翼地擡起臉,眼睛也不敢亂瞧,只垂着目光看地板,郭佳氏裙底下露出一雙大腳。
雖然滿族女子都不纏腳,但像郭佳氏這麼大一雙腳的,也十分罕見。
郭佳氏盯着凌波的臉看了半晌,彷彿要在她臉上盯出個洞來。
時間一長,凌波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
郭佳氏只是看着,一直不吭聲,突然覺得肩膀上一痛,“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安珠賢忙道:“福晉恕罪,我不小心重了些。”
郭佳氏側目看她一眼,安珠賢乖巧地低頭繼續替她捏肩膀。
凌波卻鬆了一口氣,只覺額頭上冷汗都冒出來了。
郭佳氏回過頭來,又看了她幾眼,面無表情道:“太后看來也是老了,眼神不比從前好使了。”
此話一出,凌波頓覺又羞又臊,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好一頭鑽下去。
博哲皺眉道:“額娘,凌波是個好姑娘,兒子很喜歡。”
郭佳氏冷冷道:“你年輕,懂的什麼。”
博哲咬了咬牙,想着今天總歸是自己和凌波理虧,不好頂撞母親。
安珠賢彎着腰,在郭佳氏耳邊輕聲道:“總歸是太后指婚,想來品性是不壞的。何況,福晉請看,聽說凌波格格這樣的身段,是最好生養的。”
郭佳氏眉毛一挑,目光果然又落到凌波身上,見她腰細臀寬,對安珠賢的話不由產生一絲認同。
安珠賢察言觀色,知道奏效了,便又輕聲笑道:“我是年輕女孩子,聽別人說話亂學來的,福晉可別笑話我。”
郭佳氏扭頭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那點小心思,就別在我面前賣弄了。”
安珠賢不好意思地笑了,閉嘴不再說話。
郭佳氏回過頭來,又看了凌波和博哲半晌,她不開口,凌波和博哲也不好回話。
“這事兒,就到此爲止。你們年輕不懂事倒罷了,若是傳揚出去叫人說閒話,卻是咱們王府丟臉。”她目光落到凌波身上,又加了一句道,“富察府的名聲,恐怕也不會好聽。”
凌波只覺口中發苦。
“你們自己闖出來的禍,卻得長輩來善後。這就叫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凡事都有規矩禮法,哪能容你輕狂胡來。”
“咱們八旗貴族,尤重名聲,若是自己不檢點,被別人笑話還在其次,若是因此讓那些漢人嘲笑我們滿人是不知禮法的蠻夷,那就不是一人一家的事情,而是大清朝的罪人。”
郭佳氏一字一句,好像鞭子抽打在凌波心上。
她死死地咬着下脣,臉上已經不是發紅,而是蒼白了。
博哲瞧得一陣心疼,當着郭佳氏的面,就把手伸過去,握住了她緊緊捏着的拳頭。
凌波卻胳膊往回一收,掙開了他的手。
博哲愕然,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這種眼皮底下的小動作,郭佳氏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說。
她示意安珠賢不必再揉捏,站起身來,垂下眼皮看着博哲道:“府裡頭人多口雜,我自有辦法叫他們什麼也看不見。既然禍是你闖出來的,就由你自己負責把人送回去。”
她擡起胳膊,安珠賢會意地扶了上去。
郭佳氏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還是咱們王府的格格懂規矩,善解人意,這就是你額娘教得好。”
安珠賢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郭佳氏就着她的攙扶,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一消失,凌波緊繃的身子便是一癱,只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博哲忙扶住她的胳膊,將她攬在懷裡,輕聲道:“你受委屈了。”
凌波咬着脣搖搖頭,推開他的手臂,說道:“你額娘說的對,是我自己不懂規矩,卻連累阿瑪親人們被看低……”她再也說不下去,眼眶已經全紅了。
郭佳氏方纔稱讚安珠賢,分明就是做給她看的,潛臺詞就是罵她有爹生沒娘教,這纔是真正讓她難過的地方。自己被罵尚可自我安慰,親人被罵,卻讓她深深地自責。
“額娘她,只是一時生氣,並沒有真的瞧不起你。”這話連博哲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他現在也非常地後悔,這本來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卻讓凌波受到了輕視和侮辱,而傷害她的卻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讓他左右爲難,竟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此時凌波卻反而平靜了,她用帕子拭掉眼角的淚水,站起來說道:“你找阿克敦來,送我回去。”
博哲應了一聲“好”,目光卻落在她臉上。
那風輕雲淡的表情,讓他突然有種擔心,似乎他跟她之間,突然變得生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