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英會的司儀估計着時間差不多了,拉長嗓音喊道:
“吉時已到,開鑼,放炮。”
鞭炮噼裡啪啦,鑼鼓喧天,土銃鳴放。
“陳總舵主,3年未見,一切可好?”
“好,好,黃太公近日可好?貴庚幾何?”
“馬馬虎虎,60。”
“老當益壯,老當益壯啊。”
太公們和舵主們互相拱手,挨個寒暄,場面十分融洽。大家儘可能保持步伐,齊頭並進走入會場。
……
先拜關公,後拜財神。
有義又有財~
所有人表情恭敬,燃香行禮一絲不苟,然後才就坐。
大圓桌不分座次。
每個人的面前都有一套功夫茶。
對於潮汕人來說——喝茶,遠比吃飯重要。
司儀團團拱手,笑呵呵:
“諸位,根據絕對可靠消息,吳國大軍已控制江西,先鋒沿着粵贛古道很快就會打到粵北了。”
衆人的目光刷刷投向黃太公。
都知道,黃太公的孫女黃招娣是吳國商業署副大臣賴二的侍妾。
……
黃太公拄着黃銅裝飾的龍頭拐,晃悠悠起身:
“諸位英雄讓着我老頭子,我就不客氣嘍,稍微講兩句?”
衆人又是亂糟糟的一番謙讓。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天地會的陳舵主猛然間覺得這老傢伙的駝背突然挺直了許多。
“清失其鹿,吳國崛起。”
“改朝換代的大變局就在眼前,咱們這些老傢伙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族裡的子孫考慮。”
衆太公紛紛點頭。
“還有各位舵主們,江湖終究是小道,做官纔是大道。”
衆舵主紛紛點頭。
雖然平時大家豪氣干雲,把投靠韃子朝廷做鷹犬視爲莫大恥辱。
天地會陳總舵主微微頷首,
如今吳國是漢人當皇帝,大家自己人,投過去不丟臉。
四捨五入,等於反清復明。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變通嘍。
……
陳總舵主沉吟片刻,拋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太公,待廣東光復,吳廷能封賞我們什麼樣的官職?”
黃太公講道:
“那得看咱們有多大地盤。要是寸土沒有,就這麼厚着臉皮貼上去,最多算個通房丫鬟。”
“太公的意思我們明白了。要起事,殺韃子,搶地盤,搶回原本屬於我們的銀子還有女人。”
黃太公豎起大拇指:
“陳總舵主快人快語,總是能一語點破天機。這年頭你沒有實力,誰高興多看你一眼?先起事,控制粵東,我們才能大聲講話!”
“對了,有件事我得告訴諸位,相約起事是瞞着我那孫女婿的,他不知情。”
衆人有的詫異,有的狐疑,有的若有所思。
黃太公見效果已達到,坐下來不急不慢的品嚐功夫茶~
……
今日到場的都是實力派,
各家兵力少的三五百,多的兩三千,
江湖好漢們的武器裝備稍顯寒酸,多是冷兵器。
反倒是太公們個個手握宗族子弟組成的火槍隊。
黃太公甚至擁有1支炮隊,堪稱大殺器,把一衆幫會大佬眼饞死了。
“太公,您孫女婿在那邊是什麼官?”
“他是吳國的副大臣,就相當於韃子的侍郎。”
“厲害厲害。你們老黃家要發達了。”
“互相提攜,互相提攜。”
吵吵嚷嚷大半天,太公們都累的快撐不住時,所總算拿出了一個所有人都認可的方案。
除夕出兵!
潮汕聯軍的目標——潮州府城,揭陽縣、惠來縣、海豐縣、陸豐縣。
廣府幫會聯軍的目標——三水縣、花縣、佛岡廳。
然後派使者去吳廷爭取個好價錢。
在場的大佬們心理預期最低是討個知縣或者遊擊將軍。
黃太公對省城不感興趣,那是廣府人的地盤。
他只想讓兒子坐上潮州知府的寶座,再討個開海許可,黃氏就會世世代代永遠忠誠於吳國。
……
苗有林騎在馬上,對第5軍團的行軍表現頗爲滿意。
礦工們紀律性強,能吃苦,有毅力。
揹負火槍、彈藥、刺刀、乾糧以及各種零碎,跟着旗幟,埋頭走路~
前頭不喊停,他們就絕不多問。
這要是換了江南兵員組成的第4軍團,早就開始討論合理性了。
“總指揮,找了1名當地嚮導。”
一名黝黑的漢子立馬跪地,貌似憨厚,可看的出來此人不是畏縮農夫。
“小人曾中原,梅州府客家人。在贛粵古道做牙人有5年了。”
“具體做什麼?”
“爲南來北往的商賈們聯絡挑夫,安排食宿,介紹客商。”
苗有林打量了一下,吩咐:
“賞他5兩銀子。”
“謝大人。”
“你給我講講廣東的地理人文、氣候水文、奇聞異事、民間風俗。隨便講,講的好有賞。”
……
能做牙人,自然八面玲瓏。
因爲廣州通商口岸關閉,來往於粵贛古道的商隊數量從高峰期的每天500人,到如今只剩個位數。
數千名挑夫隨之失業。
曾中原也跟着失業了。
朝廷有禁海令,他無法抗爭。
但是眼見着一家子的生活越來越窘迫,他心急如焚。
如今,遇上了翻身的機會,必須抓住。
“好叫將軍知道,本省分廣府人、客家人、潮汕人。客家人主要在粵北山區,潮汕人在粵東南。粵西還有珠三角平原是廣府人的地盤。”
苗有林很感興趣,問道:
“有什麼說法嗎?”
“廣府人最先抵達廣東,潮汕人其次,我們客家人是最晚的。因爲耕地和水源,廣府人和我們客家人經常械鬥。”
……
苗有林並不意外,笑道:
“這也沒什麼。本官是貴州人,爲了爭奪土地我們也時常和苗人械鬥,哪次不得死人。”
“敢問將軍,一般會死多少人?”
“少的時候兩三個,多的時候十幾人也有。”
曾中原沉默,輕聲說道:
“我們一般要死幾百人,多的時候幾千人。”
苗有林詫異的勒馬,扭頭望着這傢伙,不可思議的問道:
“你管這叫械鬥?”
“是啊。”
“你們怎麼個械鬥法?”
“打起來了就各自搖人,然後各村各宗族都出人,刀槍弓箭,土炮陷坑,越打越大。”
“有多大?”
“少的時候數千人,多的時候有十萬人。如果大隊官兵拉來大炮彈壓,就給官府個面子,不打了。”
苗有林倒吸一口涼氣,重新打量這傢伙。
半晌,冒出一句:
“這踏馬的不就是兩軍打仗嗎?”
……
曾中原無奈的笑笑,繼續介紹情況。
客家人的祖先來自中原,
在逃亡的路上,各路流民不斷融合再融合。
到了最後誰也弄不清籍貫何地,只知道是來自北方,是躲避戰亂南下的。
苗有林也恢復了冷靜,詢問道:
“土客之爭誰佔優?官府更偏袒誰?”
“我們客家人悍不畏死,但是官府偏袒廣府人,因爲他們有錢,有士紳,能和官府說上話。”
苗有林立馬意識到,客家人敗多勝少~
因爲廣府人佔據的是最好的珠三角平原,而客家人多數在粵北山區定居。
如果真按照曾中原所說,那客家人現在不應該住在山區,而應該住在珠三角平原。
就好比在貴州,
苗人住山上,漢民住山下。也是雙方數百年反覆較量後的結果。
……
“廣東的冬天會下雪嗎?”
“也會下,多數時候是小雪,偶爾大雪。”
由於明清時期小冰河氣候影響,兩廣時常也下雪。
這句話卻讓苗有林心裡一咯噔。
媽的,大意了。
以前打金川的時候,各省綠營雲集,有個廣東籍綠營軍官專門負責鑄炮。
那傢伙說廣東四季如春,其實蘇杭不算天堂,廣府纔是天堂,大家都不需要穿棉衣,又省錢又暖和。
當時在金川風雪中苦熬的苗千總,對這番話印象深刻。
苗有林心中暗罵:
狗曰的,別落在老子手裡。
……
“將軍,小人願意從軍。只要將軍振臂一呼,粵北客家人一定會聚攏在將軍帳下,衝鋒陷陣,不死不休。”
曾中原撲通跪下了~
苗有林沉吟許久,沒有立即答應這個請求。
而是說道:
“你先爲大軍效力,籌買糧餉,指引道路。且看你表現。”
“謝將軍。”
放在以前,苗有林可能就大手一揮,拉一派打一派。
追隨陛下後,
他深諳江蘇的內鬥散裝,又被第2軍團皖北老鄉拔劍相對,深知這玩意的可怕。
要是像江蘇那般互相罵罵咧咧,內部歧視歧視也就罷了。土客矛盾一個處理不好,就能變成數十萬人的“械鬥”。
吳軍不希望陷入無休止的民間戰爭~
……
當天,
苗有林就手書一封請示陛下,
這種局面大軍該如何介入?自己又該偏向誰?
次日,苗有林又想起一個問題。
“土客械鬥雙方會攻城嗎?比如趁亂打下個縣城、府城的。”
“不敢,不敢。”
“那伱們就是找個空曠地廝殺?”
“對,也會互相鏟村。”
“怎麼個鏟法?”
“打進對方村子,不分男女老幼殺死所有人,把房子推倒,把水井填平,把石磨砸碎。”
苗有林點點頭,轉身離開。
心想暗想,和廣東佬比起來,貴州佬還是蠻剋制的。
……
2天后,梅關不攻而破。
粵北清軍還沒趕到,第5軍團士兵的軍靴就踏上了這座“嶺南第一關”,接收了完整的炮臺關卡。
又花了半天時間,
將火炮的位置調了個方向——指向廣東。
主力繼續南下,包圍了南雄府城。
但沒有急着發起進攻,而是就地修築工事圍困,等待滯後的火炮抵達。
火炮運過大庾嶺很麻煩。
曾中原多方奔走,聯絡了600多名挑夫幫着搬運火炮。
挑夫們的工具很簡陋,一根扁擔,一捆麻繩而已。
大軍管一日三餐,和士兵吃一樣的。
事先約定,所有火炮運到南雄城下,每人發5兩報酬。
軍中輜重缺現銀,先打了欠條。待攻陷南雄府城,纔有銀子兌現工錢。
這些1年沒活兒乾的挑夫沒有怨言,默默搬運沉重的大炮翻過他們爛熟於心的粵贛古道。
因爲海禁,暹羅大米進不來。
米價飆升。
他們很需要這5兩銀子!
……
沒有掘地埋炸藥攻城,因爲苗有林希望保留1座完整的城池過冬。
他觀察了南雄城防,似無甕城。
且城門開在正面,完全可以用火炮直接摧毀城門和吊橋,然後大軍殺進去。
士兵們砍伐樹木按照圖紙做成攻城器械。
第3日,
不知天高地厚的南韶連鎮總兵率鎮標3營、清遠2營,又拉着5門大炮趕來增援。
第5軍團在沒有火炮的情況下,輕鬆擊潰這股清軍,傷亡比是離譜的1比30。
清軍丟下四百多具屍體,另有三百多人被俘,其餘人撒丫子逃亡。
事後得知的兩廣總督總督伊爾杭氣壞了,下令將總兵、副將、遊擊等6人斬首示衆。
同時殺氣騰騰的昭告所有地方官:
守土有責,失城必斬。
……
目睹了全程的南雄府清軍鬥志低至冰點,略做抵抗後就開門投降。
南雄知府在絕望中服毒自盡。
第5軍團輕鬆佔據南雄府城,作爲過冬基地。
追隨的挑夫們看的目瞪口呆,熱血沸騰。
“這是天兵下凡吧。”
“我們客家人翻身的時機到了。追隨吳國大軍,殺韃子殺土人。”
“對。”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
進入臘月後,粵北的客家村寨陸續有青壯自帶乾糧向南雄進發。
原因很簡單,
一來加入吳軍,就有刀槍,可以合法復仇。
二來爲家裡節約口糧。
海禁令影響深遠。
即使是粵北山區的庶民也被波及,本就窘迫的生活愈發的窘迫了。
1777年的這個冬天,
註定風雲起,英雄出~
……
而3000裡外的蘇州府,
一場雪剛停。
加裝了地龍的道前街議事廳溫暖如春,李鬱端坐正首,兩側文武官員分坐,皆表情嚴肅。
會場的氣氛如此凝重,
是因爲陛下拋出了一個很花錢的議題——水利!
說的更直白點就是挖河。
……
長江入海口寬度驚人,幾乎不存在洪水隱患。
但沒有洪水,不代表沒有內澇。
江南多衝積平原。
在幹隆年間,整個江南地區的內澇情況越來越嚴重,這1點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原因很簡單,
至少有二三十年沒有投入金錢和人力疏浚河道。
……
“挖河一舉兩得,雨水多了可快速排水,排入東海、長江、太湖。雨少乾旱,可助農田灌溉。”
水利署長黃文運,遲疑的問道:
“敢問陛下,挖河僅限蘇鬆兩府還是?”
李鬱笑笑,起身指着身後的一幅大地圖,說道:
“松江、蘇州、常州、鎮江、太倉、嘉興、湖州、杭州、寧波、紹興~”
範京嚇了一跳:
“陛下的意思是10個府都要挖河?”
“正是。”
所有人此時心裡都一咯噔,
好像,徭役取消的太早了,這麼大的工程得用多少工?得花多少工錢?
農業署長範衆默,聲音微微發抖,
問道:
“臣請問陛下,欲挖幾條?挖多長?”
“就像圍棋盤,河道筆直,縱貫南北,橫穿東西。50年內,江南大平原將是人間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