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怎麼這麼涼?”她摸了摸我的手,替我搓了搓。我有些不習慣她這番的親近,可是卻耐着性子沒有躲開。
“翠兒,去倒杯熱茶過來。”何氏對我笑着說:“我這屋裡的丫頭們啊,個頂個的懶着呢。”
我不好去接話,只是笑了笑。
“現在屋裡沒人兒了,就咱倆兒。”她輕拍了拍我的胳膊,“是不是有點兒奇怪,我跟對你進門兒一點兒都不生氣?”
這話聽她說出來,我倒真的是有些好奇的。點了點頭,也希望她能給我解惑。
她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地嘆息一聲。“我名義上是她的夫人,其實啊,我和他的感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話說來就長了。”她的丫頭翠兒端了熱茶進來,放到了她和我前面的桌上。面無表情地又退了出去。
何氏示意我喝點兒茶暖暖,“這啊,要打從咱爹那兒說起。”
我端起了杯子,聞了聞,這是極好的龍井。雖然我對茶沒有什麼深的研究,但是這味道卻很是清香。我嚐了一口,脣齒之間也溢滿了這種潤滑的甘甜。
“咱爹啊,年輕的時候,是在東北那邊的宗府裡邊兒當着差。”聽她提到宗府,我提起了精神,“那時候咱爹啊,年輕氣盛的,跟府裡奶奶身邊的丫頭好上了。結果就給打了一頓趕了出來。”說到這兒,我更不可思議了,怎麼兒媳提到公公這樣私密的事情,卻是一點兒顧忌都沒有呢?
“你啊,別奇怪,這事兒啊,咱爹老是掛在嘴邊兒上唸叨着呢。所以啊,這可不是啥秘密。”原來如此,趙帥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兒呢。
“那時候,咱爹是走投無路,身無分文,身上還帶着傷呢。”
“硬是一路往南,到了關內。可就是恰巧啊,就碰上了那天從城外收賬回來的外公。我外公見他倒在路邊兒上,還剩下那麼一口氣,就給救了回去。後來啊,見他見識不錯,能文會武的,倒是也看上了他,就將我小姨嫁個了他。”
“咱爹在我外公的支持下,開始是組了家裡頭的夥計們護着自家的生意。後來啊,十里八鄉的都覺着咱爹爲人不錯,希望他能都庇護着關照關照。慢慢兒的,這隊伍就越拉越大,咱爹也成了一方的氣候。”
“話說到這兒,就得說到京裡頭那幾位了。爹自從跟了他們後,就一路扶搖直上,成就了今天這份兒的家業。”她這時候嘆了一口氣,說道:“但也是那時候,兵荒馬亂的,我小姨生下承武后,就去了。”
“當時咱爹沒那精力帶着兩個孩子,就把他倆一塊兒送到了我家。”
“我比承武啊,我比承武大上六歲呢,所以說,當時也是我照看着他們。本來啊,我家裡頭,是給我定了一門兒親事兒的。後來還沒過門兒,男家那邊就沒了。我耗了那麼些年,年紀也大了。那時候啊,如果承文還沒有成親的話,估計我就嫁給承文了。可是就剩下承武了,咱爹也沒管那麼多,便讓承武娶了我。”
何氏笑了起來,“那時候啊,承武就只有十四歲呢。個子還沒我高,瘦瘦小小的。”
“拜完堂後,我就這麼看着他,想着啊,這小子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現在竟然成了我的男人。這種感覺,我都沒法兒形容,總之,我心裡頭怪怪的,他也不是挺樂意。”
“我們之間啊,除了姐弟的情分兒,其他的,倒真是沒有。我知道,我能守着他過一輩子,他也不會丟了我不管。”
她自嘲的笑了笑,“但我也清楚,他以後啊,一定會遇上個自己喜歡的人兒。所以那時候啊,我就告訴他,以後給我留個孩子就成,其他的,我也不管那麼多了。”
何氏眼中泛起了淚光,聲音有些哽咽,“頭一胎,我倒是生了個兒子。可惜,沒活過半歲。”她停頓了很久,似乎想緩過那陣濃濃的悲傷。
“然後,我又懷了一胎,是個女兒。生下來就只在我身邊兒待了兩年。”此時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眼淚掉了下來。
我站起來,走過去將自己的手絹遞給了她。
她接過手絹,衝我擠出個笑容來,“瞧瞧,我……”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聽着,聽她說着。
終於緩過了勁兒來,她接着說了下去:“第三胎的時候,卻是難產。傷了身子,大夫當時說,再也不能要孩子了。”
“那時候,我就死了心。心裡頭也不想這些了。只是覺得挺對不起承武的。”
聽到了這些話,我相信了她。命運如此捉弄於她,讓我心中也帶着一些憐憫。她下意識看了看我的肚子,擦乾了眼淚,“我叫你小蓉,成嗎?”
我點了點頭,她說什麼,現在我都不會拒絕的。
“小蓉,承武在外面呢,也有過一些荒唐的時候。那時候他心裡頭不順當,也需要找個發泄的地方。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對哪個女人認真過。更不要說在咱們的面前提及過,甚至還將人帶回來。”
“所以我知道,這回,他是動了真心的。”
何氏認真的看着我,“小蓉,你以前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承武沒有隱瞞什麼,都一一告訴大家了。”
我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她,“那你們還……”
她卻是拉了我的手,說道:“不管以前如何,現在,你跟了他,有了他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對他,別讓他爲難,別讓他傷心。你,能做到嗎?”
我心中如沸水般翻滾着,事情怎麼會是這樣的?
我從何氏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回。
不,我不知道,我……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慌亂地避開她的視線,說完後,我落荒而逃,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玄武樓。
我腦中不停地重複着她剛剛的話,不管以前如何,現在,你跟了他,有了他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對他,別讓他爲難,別讓他傷心。你,能做到嗎?
能做到嗎?
我用力甩甩頭,想要把這些話從腦中清理出去。
心中那本被我澆築的無比堅硬的城牆,突然之間便坍塌了一角。我捂住心口,死死咬着下脣,飛快地跑回了房間。
將門鎖上,我背靠着門滑坐在地上。
不管以前如何,現在,你跟了他,有了他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對他,別讓他爲難,別讓他傷心。你,能做到嗎?
這句話像夢魘一樣在我耳邊圍繞着,重複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嗯……”跑得太急,現在安靜下來,感覺肚子有些漲漲的地往下墜。
我蜷縮起身子,細薄的冷汗不滿了額頭和後背。
門縫外透進來的風讓我覺得好冷好冷,但是卻無力動彈,捂着肚子不敢爬起來。
“小蓉……小蓉開開門。”趙正南急切的聲音從外傳來,他用力地拍着門。
我試着伸手向上,給他去開門。
剛扭開門鎖,趙正南便大力地將門推開,而我也被門撞到一邊,跌回了地上。陣陣的漲痛襲來頓時難受到了極點,我甚至能感覺到像每月來那時的樣子,有什麼東西向外流着。
“小蓉,你怎麼了?”趙正南看見我趴在地上蜷縮着,他嚇得聲音都在發抖,他想過來將我抱起,輕柔放在了牀上。
“哪兒不舒服了?快告訴我,是哪兒難受了!”他的手都在顫抖着。
“肚子,肚子疼。”我疼地哭了出來,聲音都不敢用力。
“來人,來人啊……”他急急跑了出去,在門口大喊,“快去請醫生過來,快……”
趙正南見有人去請醫生了,馬上又回到牀邊,“不哭,不哭啊,醫生馬上就來了。”
他伸手想去給我擦拭眼淚,卻突然發現,他自己的手上沾滿了血跡。
“到底怎麼了?怎麼……怎麼都是血?小蓉……”我從未見過趙正南如此失態的樣子,他腿軟地跪在了我的牀前,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又急忙看向我。
我躺在牀上難受的再也不想張口。緊緊閉上眼睛,大口地呼吸着。
“醫生呢?醫生過來沒有?”他再也控制不住,發了狂一樣在走廊裡大喊着。
片刻後,軍醫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出來了。趙正南扯着他的胳膊,將他拽進了屋裡,“快,快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軍醫看了看我,又看向趙正南,聲音顫抖地說:“少……少帥,怕是要……要小產。”
聽到‘小產’這兩個字,趙正南一把將他的領口攥緊,“給我好好救她,聽見沒有?如果她們有什麼意外,我就將你斃了!”
那軍醫爲難的說:“少帥,我對外科比較在行,這……這婦產科,我……我是無能爲力啊!現在必須立刻送到醫院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趙正南還沒有聽完,就用牀上的被子將我裹住,打橫將我抱起來。“備車,快去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