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在母親的房間發着呆,閉上眼睛,回想到的,都是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母親一身華貴的旗裝,端坐在哪兒等着我去給她請安。她淡淡地面上總是沒有太多的表情,即便再想親近,都壓抑着自己的感情。
思念加倍,現如今母親不在了,她對我的愛,一點都沒有少過,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整整半個月,我都是渾渾噩噩的。趙正南除了忙着軍中的事物,每日也要忙着應付母親的後事。他和大哥兩人這段時間都沒有休息好,整個人都瘦了好多。
過了母親的七七,我便做主,給了李嬤嬤和阿克敦兩千塊大洋,讓他們獨自去過自己的日子去了。她伺候了母親一輩子,到老,也應該過過自己的日子了。
“大哥,下面,你想好了要做什麼嗎?母親現在也不在了,你也應該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啊。今年你都三十三了,難道打算還這麼單着嗎?”
毓薏笑了笑,“她當初帶了走了孩子,我也就不想什麼了。如今啊,我想着還不如去參軍呢,當年也學了不少的東西,希望也能用得上吧。”看來,他是對做買賣什麼的,不再有念頭了。是啊,這世道,沒有強權做靠山,做什麼都不成啊。
“大哥想參軍?”趙正南聽到這兒,拍腿一笑,“有這想法好啊。”
我瞪了他一眼,“我如今也就這麼一個哥哥了,你可別打他的注意。”這戰場之上,豈有兒戲?那槍啊彈啊的,哪裡有個準頭的,如果傷了大哥,那可怎麼辦?
“大丈夫,志在蒼野。大哥既然有這等想法,這是好事兒。”說到這裡,趙正南卻是不曾理會我。他轉問大哥,“大哥真想好了?”
毓薏想了想,重重地點了頭,“想好了。”
“那大哥可願隨我?”趙正南繼續引誘着,把我氣得硬掐了他胳膊一把,“你想幹嘛?”
趙正南臉上扭了扭,又不動聲色地抽開胳膊,拿了鐵釺,往盆裡添了塊碳。
“好。”大哥吸了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
“大哥!”我站了起來,把茶端給了他,“你做點兒什麼不好?偏要跟着他?你知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知道。”他面無異色,依舊不爲所動。
“你……你們……”我指着他們兩人,不知還能說什麼,氣得拂袖出了門。
走廊裡碰倒了徐嬤嬤,她正提了食盒往這邊走,“小姐,怎麼在外面站着啊,快進屋裡去。”
我拉了徐嬤嬤回側院房裡,“嬤嬤,大哥剛剛說,要跟着趙正南參軍去!”
“大少爺說要去參軍?”徐嬤嬤拿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將碗放在了我面前,“這……”
我拿起碗,用勺子在裡面攪動着,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我不知道趙正南究竟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前面給了大哥什麼暗示。大哥說要參軍的事情,實在是事發突然。這事兒,先前一點兒徵兆都沒有。
我坐在椅上,穿着棉鞋的腳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地面上的青磚。
將碗裡的奶糕喝完後,空碗遞給了徐嬤嬤。“既然他們已經決定了,那就讓他試試看吧。總的來說,我不會讓趙正南給他安排到最前邊兒去打仗就是了。”
三十多歲的人,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是母親和我拖累了他。如今他既然想出人頭地,那我不得不給他這麼一個機會。
如今戰事結束,趙正南被安排在京駐守,我也跟着留在了京城。所以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量趙正南也不會太過爲難大哥,定會關照一二的。
他們商議的結果,是將大哥交給了崔副官。大哥也倒是沒有意見,畢竟他也不願被人說是憑着裙帶的關係上位的。崔大哥在天津那邊,兩邊也倒是隔着不遠。
安排了幾日後,大哥便帶着人去了天津。趙正南給他的第一份差事兒,就是跟着崔副官把天津那邊的事兒處理好了。
接了福公和徐嬤嬤回了趙正南的官邸,這邊的院子也就給空了出來,只留了幾個人在這邊看着院子。本來這邊的院子就是趙正南買在我名下的,但是因爲這裡有母親最後一段日子的記憶,所以我不願將它處理掉。
“大哥那邊現在已經跟崔副官報道了,聽崔副官說,對大哥可滿意了。說總算是我有良心,給他找了個好幫手。”趙正南將帽子遞給我,又脫了外面的風衣掛起來。
我倒了杯熱茶給他,“那大哥在那邊適應嗎?”這大冷的天兒,聽說還要跟着操練,也沒有個人噓寒問暖的,我實在是有些放心不下他。他打小被伺候慣了的,這猛地丟到軍營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適應。
“那有什麼不適應的?你以爲大哥是三歲的孩子嗎?”他喝了一口茶後,將我拉坐在他的腿上,“今兒有沒有想我?”
我推了他的肩膀,“每天都看見,想什麼想?”
“真沒良心啊!枉我一時不見,就想你想到了心痛。可你倒好,壓根兒就沒曾想過我。唉……”說完他還故意長長地嘆了口氣,“今兒晚上我帶你出去吃飯吧?”
我皺了皺眉,“徐嬤嬤都弄好了,出去吃什麼啊?”
我這還在孝裡,所以不怎麼願意出門。他每每提出帶我出去的話,都被我一一回絕了。我知道他是想讓我開心點兒,但是我卻是沒有辦法開心的起來。
“那好吧。咱們就在家吃,說說,今天都準備了什麼好吃的啊?”
趙正南對於徐嬤嬤的手藝也是讚不絕口的,所以現在這邊的廚房,也都是由徐嬤嬤管着那攤子的事兒。福公也和原來一樣,不過這邊的傭人多了許多,所以他也就是在一邊兒指揮着就成了。
護府的衛兵,都駐紮在外沿,沒有什麼事情,是不會到內宅這邊來的。
徐嬤嬤開始的時候還是有些害怕那些個拿着長槍穿着軍裝的士兵,說由他們站崗護府,真真是要把她嚇壞了。
我聽後卻是哈哈大笑,在花園子裡給她露了一手,她看到我使得一手還算是馬虎的槍法,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她嘴裡頭還嘖嘖只嘆,直唸叨着姑爺把我教壞了。
趙正南現在也不拘着我,還反而總是攛着我和他一起出去。可惜這大冷的天兒,我窩在家裡還來不及,怎麼都不肯和他出去遊玩。
翻了年後,我也除了身上的孝。
徐嬤嬤告訴我,我現在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這大過年的,身上不應該再有黑的白的了。趙正南嘴上沒有說什麼,卻也是很高興看到我一身的新衣新妝。
這一晃就到了辛酉年(1921年)了。
看到街上有不少的少女都換上了時髦的洋裝,燙起了捲髮,我也有些的心動。“嬤嬤,你說,我要是弄成這樣,好不好看?”指着畫報上面女郎的樣子,我笑問着徐嬤嬤。
她看了一眼,立馬搖起了頭,“小姐現在這樣,挺好的。怎麼會要弄成那幅模樣?”
撇撇嘴,我和她的想法不大相同,她還是喜歡盤着髮髻的老式風格。而我卻是喜歡穿着洋裝裙子或者是褲裝的模樣。
“趙正南,你看看,這個好嗎?”看到趙正南迴來了,我連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拿着畫報去給他看。
他掃了一眼,又挑眉看着我。“你想去做頭髮?”
我點了點頭,期待地看着,想聽聽他的意見如何。
他伸手將我頭髮挑了起來,在手中打了個圈兒,“行,明天我有空。就陪你去做頭髮。”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丟了手裡的畫報,我撲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徐嬤嬤看到我這樣,無奈地搖了搖頭,撿起地上的畫報放好後出去了。
“今天的牛奶有沒有按時喝啊?”他早上出門的時候,我還沒有起來。天氣太冷了,所以他也放任我多睡一會兒,他可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的。
“喝了喝了,對了,晚上你吃的什麼啊?怎麼一身的酒味兒啊?”其實在他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發覺到了。他平日裡是不喝酒的,除非有了必要的應酬才偶爾喝上那麼一點兒。
“南京那邊來人了。”他簡短地解釋了一句,然後脫了衣服就往牀上躺下去。
我打了熱水過來,“那你明天不陪着他們嗎?”
“沒有那個必要。他們來京裡是有別的事情,跟我沒有多大關係。”他接過我擰的熱毛巾,擦了一把臉,將毛巾遞給我。
把盆子放好,我脫了鞋爬過去,將被子給他蓋上。“最近是不是軍中的事情不順?怎麼見你總是皺着眉。”手輕撫上他的眉心,他將我的手抓住,握在他的掌心裡,“沒事兒,別瞎想。”
我心裡知道,他定是在外面遇到什麼事情了。但是他不願意跟我說,怕我擔心。
“日本人想扶植奉軍那邊,最近咱們這邊的情況和他們發生摩擦很多。”他閉上眼睛後,許久才說了這麼一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