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現在提及這個話題,她已經帶走了我一個兒子了,難道還要打這個孩子的主意嗎?我不允許!
我低頭撫摸着肚子,這個是我在真正接受了趙正南以後纔有的孩子,這個孩子凝結了我和趙正南之間不同的感情。
生趙弘的時候,我心裡多的是怨恨和不滿的情緒,所以對趙弘也沒有灌注太多的感情。何氏那時候帶走了孩子,對我來說,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心理影響。可是這個孩子,對我來說,意義完全就不一樣了。
現在想想這些就一腦門子的官司。似乎我進了趙家後,這些關係,就從來沒有捋順過。
北方的春天,來的總是晚了許多。到南京的時候,已經能看到些須的綠意了。一路上很順利,經過幾天的長途跋涉,我再一次抵達了南京。
大哥是第一次到南京,本來我是想帶着他到處去看看的,但是他卻說軍令在身,必須馬上返回天津。我亦不好多留他,只說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他送我抵達帥府後,並未做停留,立刻乘了下一趟的火車返回天津了。
我回來的消息,趙正南早已電報告之帥府。闊別一年多的時間,再次回到這裡,我已經覺得分外陌生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這裡已經多了太多的變數,絲毫沒有了趙正南的痕跡。何氏對我的態度依舊是淡淡的,每日裡和趙弘在她那一方小院其樂融融,任何事情都不大關係。
我給爹請安後,便跟他商議,回到了九號公館。但前提條件是,在九號公館加派一個連的兵力做爲保護。我答應了這個要求,便帶着福公、徐嬤嬤還有香妞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到了九號公館。
經過爹的同意,小六子現在儼然成了我的警衛官,全權負責我和公館這邊的安全保衛工作。
日常的用度,帥府那邊會定期送來,所以我基本上也就足不出戶了。回到南京後的第五天,我收到了趙正南的來信,一共是五封信。
從信上的字跡來看,前兩封還是比較流暢,到了後面幾封信,就顯得有些潦草了。可能是在倉促之間寫下的,所以內容也比較簡單,只是交代我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爲他擔心,他現在很好。
我提筆給他寫了回信,告訴他我已經平安到達南京,現在住在九號公館這邊。我和孩子都很想念他,希望他能多保重身體,期待早日相聚。
這樣的日子僅僅只持續了兩個月的時間,每隔上幾天,我便會收到他的來信。但是趙正南的信越來越簡單,有的時候僅是一句或兩句話便匆匆帶過。到了四月份,我已經是有半個月沒有收到他的信了。
“小六子,門口有沒有送信過來?”這是我每天一早就會去問的事情了。
“夫人,今天還沒有信過來。”他已經被我問到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可是我心急如焚,不知道那邊局勢究竟如何,趙正南怎麼會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一封信過來呢?
“夫人,這是今天的報紙。”香妞將早餐和報紙拿了進來,現在我能不下樓去,就懶得動喚了。身子越來越重,人也顯得越來越疲懶起來。
我先拿起了報紙,攤開一看,上面偌大的標題寫着:《奉天運兵入關之開始》:“奉天張使(張作霖)威迫吳子玉(吳佩孚),已漸露其真面目。頃據奉垣密息,連日奉軍紛紛入關,內部業已籌備就緒,決定分五路進兵。東方通訊社十二日天津電雲,今晨奉軍四百名開至此間,向靜海縣進、據傳已越山海關者約六千,猶將陸續開來。”
看到這個消息,我頓時覺得眼前有些犯暈,拿着報紙的手指緊了又緊。深呼吸了幾口氣,終於讓自己稍平靜了一些。
真的要打仗了,雖然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是當看到確定的消息時,心中還是一窒。
接下來的日子,我幾乎讓小六子將所有能找到的報紙都尋了過來。
“(二十九日北京電)今晨三時長辛店大戰開始,吳佩孚顯已突施攻擊,受傷奉兵現已到京,並有從戰地逃來之奉兵,炮聲隆隆使館街可聞之,聞馬廠與廊坊以南亦有戰事。”
“(二十九日天津電)馬廠與大城之間,自昨日清晨起至夜止,有槍炮聲,戰事結果未悉。美軍官之由保定回津者稱,見有直軍大隊攜接濟品五百車向東開拔,前赴大城。”
五月二日的《大公報》上所刊:“昨夕九時起至今早六時,炮聲極爲縝密,京中居民十分震恐,於是謠言大興。”“京中自七八時後即不聞炮聲,當然戰地愈去愈遠……”“奉直兩軍自三十日晚六點二十分至一日早九點三十分交戰甚爲猛烈,奉軍用重炮轟擊,直軍受創甚巨。”
直軍受創甚巨……
我捂着肚子,艱難地呼吸着。香妞看到我不大對勁兒,臉色蒼白,渾身冒着虛汗,她又驚又怕,忙喊了徐嬤嬤過來。
“小姐,你這怎麼了?”徐嬤嬤小跑着進了房間,接過香妞遞來的毛巾給我擦了擦汗。
“喘不上氣兒,難受……”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是還覺得眼前一片發黑。
“香妞快去讓小六子備車,馬上送醫院去。”徐嬤嬤又喊了人來,架着我下了樓。
小六子在門口等着,見我出來,連忙打開了車門。
徐嬤嬤看到我見紅的裙襬後,也是嚇得不輕。住進了醫院後,一直到生產爲止,我都沒有再出去過。
在醫院裡,小六子怎麼都不肯再給我報紙看了。徐嬤嬤聽香妞說,我就是看了報紙上的消息,所以纔會變成這樣的,所以狠狠教訓了小六子一頓,連帶着我都跟着吃了瓜落。
但我依舊是想了辦法,從醫生那裡弄來了報紙。
四月底的時候,奉軍終於抵擋不住北撤了,這個消息也讓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過了沒幾天,我收到了趙正南寄來的厚厚一疊信件,他每天都有一封,不過是因爲路程中斷,沒有辦法郵寄罷了。
看到他平安無事,我這才放下了心來。
五月份又是不平靜的一個月,南方有孫大總統的宣佈北伐的消息,北方有奉軍張帥宣佈滿蒙獨立的消息。
我知道,這段時間以來,趙正南在北京那邊一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着,所以我只去了一封信。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他的平安消息,其他的事情隻字不提,深怕他忙碌之餘,還要爲我擔心。
提到滿蒙獨立的事情,我又想起了布日固德。好像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回憶過他了。
細細數來,從分別至今,已經整整六年多的時間了。
這六年,我已經徹頭徹尾地變了樣子。但是,我一旦聽到有蒙古的消息,總是會在第一瞬間就想到他。
當年他匆匆返回蒙古,至今我都再沒有他的消息,亦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生是死。
住院期間,大嫂跟何氏來看過我幾次。但是卻沒有帶着趙弘一起過來,何氏說醫院裡面病氣兒重,孩子還小,怕過了病氣兒。這個解釋我也倒是能夠理解,所以就沒有太過在意。
六月十三日這天,我在晚飯後和香妞在醫院裡的花園中散步。一陣宮縮襲來,我被扶進了產房。
在產房外守着的,只有福公、徐嬤嬤和香妞幾人。
經過一夜撕心裂肺地疼痛,我在即將天明的時候終於生下了和趙正南的第二個孩子。
“是一位漂亮的小男孩,和您很像呢。”護士小姐抱着包裹好的孩子讓我看的時候,我因爲過度用力,導致整個面部充血過度,連視線都已經看不清楚了。
徐嬤嬤看到我從產房出來,驚地叫出了聲,“小姐,你的眼睛……”
她被福公拉住了衣袖,所以沒有說下去。
我到第二天才看到鏡子,眼睛裡面已經看不到白色了,整個白眼球的地方充滿了血絲,就如同話本里的鬼怪一樣恐怖。蒼白的臉上也佈滿了出血點,配上這麼一雙血眼,難怪徐嬤嬤會嚇成那副樣子了。
喝着雞湯,我看着身旁那丁點兒大的小人兒,心裡被快樂的感覺塞得滿滿當當的。
正如護士小姐說的一樣,他長得跟我非常像。已經睜開的眼睛裡,黑色的眼仁兒特別多,又大又亮。高挺而秀氣的小鼻子,因爲呼吸鼻翼微微煽動着,紅紅的小嘴那棱角和趙正南很是相似。飽滿的額頭也像極了趙正南的樣子,徐嬤嬤說這孩子以後一定是個會念書的。
我笑了笑,將空碗遞給了徐嬤嬤,把孩子抱起來。他小小的身子軟軟的,我跟徐嬤嬤學了好幾次,才終於掌握瞭如何去抱他。
掀開衣襟,他本能地開始尋找乳汁去吸食,這時候的他像是餓了很久的模樣,恨不得將我的血肉都要吸走一般。
“嬤嬤,我疼。”被他嘬破了一層皮,再哺餵起來,我就有些受不住了。
“別這麼喂,你讓他含着乳暈,光叼着頭的話,你疼他也吃不到奶的。”徐嬤嬤也皺了眉頭,糾正我錯誤的喂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