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夫人,這點兒事兒,您放心好了。”說完,他往外看了一眼,利落地幾個翻滾就到了牆邊,又四下探了探,確定沒有人在,哧溜一下便越過了圍牆。
我焦急地躲在這堆爛木材後面,儘量讓自己不發出聲響來。
接着路燈的微亮,我看了看時間,大約過了十多分鐘,那邊終於有了動靜。
在門口我看到兩個影子,但是沒有燈,我看的不是那麼真切。只隱約看到一個人似乎是小六子,另一個,就不大清楚了。
那邊對我打了個手勢,招呼着我快過去。我看了四周一眼,飛快地跑向了對面。
一閃身的功夫,那人將我拉了進去,小六子順勢輕合上了大門。
我彎腰喘着氣,擡眼一看,扶着我胳膊的,竟然是趙弘。
“母親,快進去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說着,他將我手上的皮鞋接了過去,蹲在我身前想要揹我。
我看了一眼趙弘,猶豫了片刻,終還是伏在了他的背上,由他揹我上樓。
路過門房的時候,那剛剛出去開門的老頭舉着燈爲我們引路。
剛上了二樓的樓梯,我便聽到壓抑着的輕咳聲。年近六十的雯姐披着衣服站在樓梯口看着我們,神情似乎有些激動。
趙弘將我輕放在了沙發上,又爲我穿好了鞋子。
“雯姐……”我看着她面色稍顯蒼白,而脣上又散發着不太自然的紅色,不由有些擔心。
何氏一陣喘咳,對我擺了擺手,坐在了我旁邊的沙發上,說道:“不用擔心我,這都是好幾年的老毛病了。”
“你們怎麼……咳咳……怎麼會在這時候過來的?”她說話有些吃力,但是卻壓抑着自己,讓自己不要咳得太過厲害。
我看了趙弘一眼,“剛剛聽到日本人佔領了香港島,就想盡了辦法聯繫你們。”嘆了口氣,接着說了下去,“怎麼都聯繫不上你們,我和趙正南都擔心的不得了。”
下面的話,我沒有接着說下去,何氏看了我和小六子,我們身上顯得有些狼狽的衣着讓她也明白了大概的情況。她無奈地說:“先洗漱一下,明天再說吧。”
我點了點頭,實在累的不行。再說現在的情況,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楚的,便只有等到明天再說了。
除了看門的老頭外,這裡沒有一個傭人在了。趙弘帶我去了原來我住的那件房後,又去安排小六子住下。
看了看熟悉的環境,和我當年走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的變化,時間幾乎定格在了那個時候。
來的時候,我還有些猶豫,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何氏還有趙弘。可是剛剛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一切尷尬都沒有出現,不由鬆了一口氣。
緊張了這麼多天,看到他們都平安無事,終於放鬆了一直緊繃着的神經。軟軟的棉被似乎還帶着太陽的馨香,就讓一切都待明天再說吧,一夜好眠。
早上起來的時候,只有何氏一人坐在餐廳。
她看到我後,對我笑了笑,示意我坐下用餐。
我四下看了看,卻依舊沒有發現一個傭人,不由覺得有些奇怪。
“現在不好再請人回來了,所以一切都是我和趙弘在打理。”何氏對我疑惑的眼神瞭然,盛了一碗粥遞給我。
“門口的老頭是以前從南京跟過來的,老來無依無靠的,再說這裡也需要有個人能和外面打交道。趙弘出去後,我一般就不下樓了。”說完,何氏又想要咳嗽,但是卻拿着帕子捂緊了嘴,忍了下來。喘了幾口氣,她才繼續說了下去。“這次你們過來,承武知道嗎?”
我愣了愣,纔想起來,她說的承武是趙正南的字,“知道的,小六子就是他派來保護的。”不願提及那個不怎麼愉快的話題,所以我只是一句話帶過。
這時,趙弘和小六子都進了餐廳。他們對我和何氏打過招呼後,何氏又讓他們都坐下吃飯。說現在也沒有什麼外人在了,都和自家人一樣,不要有什麼拘束。我知道,她的這番話,是對小六子說的。
趙弘端着碗吃了幾口,對我和何氏之間的談話只是聽着,並不插話。
“現在外出也好,對外的聯絡也好,都要通過日本人的檢查。他們連英國人都不怎麼放在眼裡,更不要提我們了。”說着,何氏顯得有些無奈,“你們現在先不要外出,萬一要是遇上日本兵檢查的話,你們沒有良民證,輕則被遣返出境,重則被關進監獄的。”
我點頭應着何氏的話,正想要問一下趙弘現在外出上學的情況,便聽到外面嘈雜的聲音和暴力的拍門聲,“開門,快開門。把門打開,快點。”
“這是怎麼回事?”我轉過頭向小六子看去。
他神色一緊,飛快地跑上了樓。
何氏讓看門的老頭去開了門,外面立馬進來了五六個日本兵和一個警察。
那警察帶着日本兵推開老頭硬闖了進來,我和何氏有些擔心地走向外面,正好在大廳與他們碰面。
“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趙弘挺身擋在了我們兩人面前,他問的便是那帶日本兵進來的那位警察。
“聽人舉報,說你們家昨晚來了兩個陌生人。”那警察說着,繞過趙弘打量了我一眼,“我今天是奉命帶皇軍來例行檢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奸細。”
“什麼奸細?你們肯定是搞錯了。”我攔住了趙弘,怕這孩子口氣太沖,到時候沒有寰轉的餘地。
那幾個日本兵有些不耐地打量着我,用着僵硬而生澀的話對那警察說:“檢查、證件、快快地。”
“皇軍說了,把證件拿出來,快點兒。”說完,那警察手便伸向了我。
我微一愣,腦中只想了片刻,便對那幾名日本兵說:“お待ちください、私は書類を取りに行きます。(請等一下,我去拿文件。)”
那幾個日本兵聽到我用純熟的日本話回答的時候,表情變得很是激動,“あなたは日本人ですか?(你是日本人嗎?)”
“はい。(是的。)”不予多說,我雖然一路上多次冒充日本人,但是也害怕有露陷的時候。說完,我便招呼他們稍坐片刻,上樓去和小六子商量下一步怎麼辦。
趙弘扶着何氏坐下,那幾名日本兵見他們和我關係不一般,誤以爲他們都是親日的派系,所以並沒有再無禮對待。
上樓後,我看到小六子一臉的戒備,見到是我,才稍放鬆了一些。“夫人,樓下怎麼樣?”
“我告訴他們,我是日本人,所以他們並沒有爲難。但是還是要檢查證件,怎麼辦?能糊弄過去嗎?”我對於那造假的證件有些憂心,如果不仔細看,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但就怕有特別盤查的情況,那一定會出漏洞。
小六子閃身往樓下看了一眼,告訴我:“那些證件,他們看不出什麼名堂來的。我換身衣服從後面窗戶下去,裝做花匠。到時候您小心着應付,就當我是啞巴聾子。”
我點點,從箱子裡取了證件後,馬上下了樓。怕再耽擱下去,就要令人起疑了。
果然,他們看了一眼證件後,並沒有再爲難我。只是問道,還有一個人怎麼沒有看見。我又帶着他們去後院看了看正在給花苗鬆土的小六子,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劃了幾個手勢。
小六子裹着泥巴的手擦了擦臉,擡眼看了看那幾個日本兵,討好的拱拱手笑了起來,嘴裡咿咿啊啊地說着什麼。
那警察也是慣會看眼色的,只對那幾名日本兵解釋:“他,花匠,種花的幹活。”說着,還比劃了幾下。
待徹底打消了他們的疑慮後,又接過何氏手裡的幾張大額軍票(港淪陷翌後,日本已宣佈以軍票取代本地貨幣。)遞給了他們。
剛送走那幫人,小六子馬上行動起來,告訴我和何氏,馬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裡。說那幫日本人早晚還會起疑的,現在必須趁着他們還沒有回過神來,趕緊離開。
何氏心中緊張,不安地詢問我,我們要去什麼地方,我一時也沒了主意。
趙弘看着我,猶豫了半天,才試着開口說:“母親,樑醫生現在在香港。”
樑醫生?“梁書林?”我想了很久,纔想起了這個名字。當時大嫂他們,就是接着梁書林的關係,纔去了英國。
“嗯,樑醫生幾年前就回香港了,這幾年,我一直都和他有聯繫。”趙弘見我並沒有什麼厭惡的神色,才壯着膽子說了下去。
腦中一番盤算,我試着詢問趙弘,“你是想去英國嗎?”
“不,不是英國。”趙弘扶着何氏,“我想帶着娘一起去美國。”他堅定地看着我,心中已然作出了決定。
腦中一頓,看着趙弘,我有一種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的鈍痛感。
何氏看出我神色有異,她拍拍趙弘的手背,“弘兒,娘就不跟你去了,娘這身子不好,經不起路上的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