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始皇帝的駕攆按照計劃來到了項地。
浩浩蕩蕩的車隊駛入了赫赫有名的項城。
趙泗身披金甲,爲始皇帝驅車,隨行甲士拱衛在側,樊噲也披上一身漆黑的甲冑,侍奉王前。
訓練有素的士卒整齊的腳步伴隨着馬蹄掀起陣陣塵埃,上萬人的大部隊讓項城的地面都恍然震動了起來。
項伯帶着族衆恭迎始皇帝駕攆蒞臨,於道路兩側躬身行禮等候。
始皇帝巡經各地,當地貴族乃至於沿途百姓必然是有這麼一趟的。
這叫觀摩秦王威儀,沒有什麼是比在他們面前走過更具有震撼和威懾力。
項伯作爲項家乃至於項地目前份量最足的人,被拱衛在人羣中央,然而他並不希望自己這麼顯眼。
他希望的是始皇帝可以感受到他的恭謙,然後將他乃至於整個項家和項地忽略,最好是有什麼急事,不再項地停留,走個過場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這並非不可能的事情,始皇帝不可能每個地方都特意停留一下,之前有一次大巡天下,駕攆駛過項地就沒有停留,也就是那一次自己的侄子說出來了那一句彼可取而代之這樣膽大包天的話。
項籍的大膽讓項梁都差點繃不住,得虧是始皇帝的駕攆已經走遠……
好在,堅定的反秦份子項梁因罪逃亡,傻大膽的侄子也被項梁帶到吳中,總歸可以避免很多幺蛾子。
項伯低着腦袋看着馬蹄腳步從地面經過,心裡乞求始皇帝的駕攆不要在此停留。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
始皇帝的駕攆行經浩蕩的迎接隊伍,行至中央,忽而停下。
“去問問項家的人在哪裡。”始皇帝側靠在駕攆之內臉上帶着饒有趣味的笑容發號施令。
趙泗勒停車架,目光掃過整齊的垂着腦袋的迎接隊伍肅聲開口:“陛下問,項家的人何在?”
金甲大將的喝問讓項伯心中一緊。
俗話說得好,怕什麼來什麼,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關鍵是項家現在乾的事情是虧心事。
心中雖然忐忑,但是項伯依舊不敢怠慢,恭着身子垂着腦袋小碎步上前,距離駕攆隊伍還有十步之遠的時候遠遠停下。
“項家子項伯,叩見陛下!”儘管心中忐忑,但是項伯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並沒有露出半分慌亂。
“讓他上前隨行。”始皇帝繼續輕聲開口。
項伯離得挺遠,是鼓足了嗓門喊出來才能聽的這麼清晰,始皇帝肯定不會幹這麼掉價的事情。
他只需要發號施令即可。
於是始皇帝的頭號狗腿子趙泗再次沉聲開口。
“陛下有令,項伯上前隨行!”
趙泗中氣十足的聲音蓋過了項伯言語的豪壯。
項伯聞聲心中一緊,但還是亦步亦趨的上前小心翼翼的挪到始皇帝的駕攆之前爾後認真參拜。
“臣項伯,叩見陛下!”
值得一提的是,始皇帝只是頒佈了新黔首攜兵令,限制了六國舊貴族的持兵權力,並沒有剝奪六國貴族的爵位,所以項伯雖然沒有官職,但是他的爵位是受到秦國認可的,有資格稱臣。
“項燕是你什麼?”始皇帝的聲音從駕攆之中傳出,有些隨意,但是項伯卻沒有絲毫怠慢之心。
“正是家父。”
“你既然是項燕的兒子,可有繼承他的兵書謀略?”始皇帝饒有興趣的繼續開口發問。
“臣駑鈍,不能習之……”項伯搖了搖頭。
“可惜,項燕兵敗自刎,不能爲朕所用……”始皇帝笑了一下。
項伯在一旁陪着,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項燕的身份有些敏感和尷尬,他是兵敗秦國以後才自殺的。
不過始皇帝並沒有讓項伯尷尬多久就換了一個話題。
“如果朕沒記錯,你們項家在楚國世代爲將,項地曾經就是伱們的封地吧?”始皇帝開口問道。
“正是!”項伯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你隨行駕攆,也講講項地的新鮮事,朕久居咸陽,入耳的都是國事,聽不到太多有趣的事情。”始皇帝笑了一下。
項伯聞聲心中奇怪,秦王把自己叫到跟前,就是爲了聽聽地方趣聞?
他心中一時之間不敢肯定,畢竟這是一統天下的始皇帝,說歸說罵歸罵,始皇帝站在跟前誰不怕?
民間對始皇帝傳言尤廣,有些時候說着說着就連謠言的製造者都分不清真假,秦王嬴政,心思陰沉殘暴內戾,容不得項伯不小心應對。
不過一時半會,項伯也難以想清楚始皇帝的用意,卻也不敢怠慢,趕忙檢索自己的記憶,想着項地有什麼始皇帝感興趣的趣聞。
工作量還是沒那麼簡單的,本地趣聞多歸多,可是那得看跟誰講,跟始皇帝講故事不能碰紅線啊,那趣聞一下下就少了一大半。
不過項伯到底是本地人,就算是不觸碰敏感線,依舊講的滔滔不絕。
始皇帝對於項伯的滔滔不絕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偶爾會點評一句有點意思,這更讓項伯心生警惕,他本能的感覺始皇帝不是爲了聽故事那麼簡單。
一路緩緩行進,充當解說員的項伯嘴也不停,直至口乾舌燥之際,駕攆之中忽然發聲。
“倒是有趣,你講的這些趣聞朕確實沒聽過,不過朕倒是聽過關於項地的一件趣事,但是你卻沒有講給朕聽……”始皇帝臉上帶着玩味的笑容。
“這,或許是臣也沒有聽說過……”項伯心中一緊,危機感大作,趕忙推脫。
“朕聽說,有一個名叫項籍的年輕人,在祭祀比試的時候,舉起千斤重的銅鼎三起三落,能人所不能也,有千古無二之勇力,這件事情你想來是聽過的。”始皇帝平靜的聲音從駕攆之中傳來,讓心中微緊。
他媽的,始皇帝怎麼連這種事情都知道?
不是項伯膽小,實在是舉鼎這件事太過於敏感,前有楚王問鼎,秦王舉鼎而亡,鼎代表着什麼,舉鼎意味着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比試確實是正常比試,可是比試內容是項梁一手操辦,至於目的項伯也一清二楚,就是爲了給項籍揚名的。
說到底,項梁無子……
而項籍的頭上還有一個叔叔項伯。
項梁的舉動項伯是不滿的,可是這種時候他也不可能檢舉揭發自己的親大哥和侄子。
“這只不過是坊間的傳聞……”項伯輕聲解釋。
“帶朕去看看你侄子舉起來的鼎吧。”駕攆之中傳來始皇帝毋庸置疑的聲音,很顯然,所有的解釋都是無用功,始皇帝已經認定了這件事情。
項伯心生忐忑,心中抱怨大哥的同時,也生不出來任何辦法,只能認命的帶着始皇帝的駕攆前往項羽昔年的舉鼎之處。
行進了約莫一個時辰才終於到了項家祭祀天地不對外開放的祖地。
駕攆停下,始皇帝終於掀開了車簾,趙泗亦步亦趨的前去扶住始皇帝邁下駕攆。
項伯宛如做錯了事情的小學生一般低着頭指着一旁用來祭祀的銅鼎開口:“這邊是當年臣的侄子舉起來的鼎。”
好在,只不過是千斤小鼎,並沒有什麼逾越。
鼎是禮器,諸侯公卿所用規格並不相同。
但是千斤之鼎對於世代公卿的項家來說絕對不算是逾矩。
始皇帝看着面前中規中矩的銅鼎,目光輕輕撇了一眼趙泗。
趙泗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如此之鼎,能有千斤了吧?”始皇帝開口問道。
“一共一千三百斤!”項伯點了點頭,雖然害怕,但是自己的侄子項籍的勇力確實令人震驚,他是貨真價實的舉起來一千三百斤的大鼎三起三落。
項羽舉鼎除了造勢以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項梁打算讓項羽成爲他的繼承人才會故意爲之。
一個沒兒子的家主,一個父母雙亡的嫡長孫,針對的是誰?除了他這個老三沒別的人。
這要是舉的假鼎,項伯第一個就拆穿了。
始皇帝聞言點了點頭復又撇了趙泗一眼,只見趙泗臉上寫滿了雲淡風輕。
“趙泗,你向來勇力過人,一千三百斤的銅鼎,你可能舉得起來?”始皇帝臉上帶着玩味的笑容。
“我雖然沒有舉過鼎,但是一千三百斤,對臣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趙泗笑了一下。
說罷徑自上前,單手拖住鼎底,震臂發力。
青銅澆築的大鼎被趙泗輕而易舉的單手舉起,驚起陣陣驚呼,就連項伯也忍不住瞳孔微縮。
“陛下,相比較於陛下用來祭祀天地的大鼎,這樣的鼎太小太輕,對臣來說輕而易舉,兩隻的話,纔算是勉強足夠。”趙泗單手舉着大鼎臉上帶着寫意的笑容,話語平穩且中氣十足。
重量還是有的,不過一千三百斤(秦斤)遠不是趙泗的極限。
趙泗日常都會打磨自己的力氣,對自己的力氣十分清楚,兩個的話,對他來說纔是他的極限。
趙泗已經毫不留情的揭穿了項家的小心思,直言這種小鼎和真正代表天地的大鼎沒有任何可比性,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將項家宣傳已久的東西擊碎的一乾二淨。
項羽舉一個,那他就舉兩個!
項羽舉鼎的時候年紀不大,現在的力氣肯定比以前大,而且當初舉鼎誰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項羽的極限。
不過無所謂,反正現在的項羽人在吳中,正跟着項梁隱姓埋名,趙泗在項家裝逼打臉,完全不用擔心項羽會蹦出來打斷他的施法。
主打的就是一個趁人之危,欺負的就是項羽不再。
和項羽的較量趙泗很期待,但這並不妨礙趙泗在接觸之前讓項羽吃個啞巴虧。
項家想要踩着秦國賺聲望,那他趙泗踩着項羽揚名自然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