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朽木之雕

大秦的百工職級常見有四,曰徒、曰工、曰匠、曰師。

它們有跨行業的分野標準,拜師從藝可稱徒,精於手藝可稱工,能夠熟練運用自己的手藝進行藝術性創作,此人便可稱爲匠。

想要成爲師是最難的。身爲工人階級中金字塔頂端的人物,匠者必須掌握世所公認的行業秘法,亦或是創造性地引領整個行業的生產變革,而且要名揚天下,如此纔可被尊稱爲師。

不諱言地說,百工之師可比百家諸子,且大多是身而兼之,既是師,又是子。這些人放眼天下都是難得的人才,有周一朝,走到何處都是諸侯的座上賓客。

在秦朝,這樣的狀況依舊沒有太大的改變。

名師難尋,人們印象裡技藝精湛的工人大多是匠,百工精匠們憑着自己的手藝享譽鄉里,負擔起民生高度,代表了社會物華。

由養三人便是貨真價實的木匠,泰身上還兼着漆匠,他們本該是十足的社會精英,人前昂首,人後挺胸,就如癃展,雖是隸臣之身,可就算站在裡典服面前,也不會顯出絲毫弱勢。

然而在今夜,在辛府西院,後宅西屋,李恪的暫居之所裡,三位大匠卻像諸事不通的學徒一般,埋首伏案,唯唯諾諾,任憑李恪教訓喝罵,始終不敢反駁一聲。

李恪的心裡很鬱悶,爲了拽起那個銅釜,他傷了雙肩,以至於雙臂無力,手指抖動,傷成怎樣現在還不好說,關鍵是他暫時無法畫圖寫字。

可是龍門吊的結構圖今夜必須要出,尤其是銅線的編織方案和輪組的細節結構圖,因爲牽扯到外包加工,片刻都遷延不得。

不得已,李恪只能把全部期望都寄託在由養三人身上。

大匠三員,順從敬服,他們有良好的藝術底子,描線畫圖不在話下。設計水池結構的時候還幫着畫過幾張概念圖,雖說不能叫李恪完全滿意,但至少算是看得過眼。

結構圖對他們而言並不難畫。

圖中事物要有空間感,要有精細度。因爲需要拿來指導加工,比例尺寸務必考究嚴謹,等比放大應該與最終的實物一般無二,如此纔算是一副佳作。

只是要他們稍稍剋制一下藝術加工的衝動而已,李恪本以爲此事易也……

但是!他忽略了習慣的強大。

一不小心,由養的龍門吊直插雲霄,立柱之間還有彩雲繚繞……

一不小心,儒的繩編翻起花式,譬如大樹枝椏橫生……

又是一不小心,泰的輪組驟然拉長,輪和輪之間以一種玄妙的間隙不均勻分佈在中軸上,其間鳥雀羅列,齊聲歡唱,只等着滑輪打滑,俱成肉泥,它們也好排着隊,飛往光輝燦爛的下輩子……

李恪覺得自己快被古人的想象力給折磨瘋了,由養甚至在某一個版本的龍門吊結構圖上畫了一隻忙着孵蛋的玄鳥!

這簡直了!

教,教不會,訓,訓不聽,墨者們的浪漫如山呼海嘯,嘴上要自己嚴謹刻板,圖上卻總能看見稀奇古怪的創意,李恪徹底失了心智,雙臂低垂,目光呆滯,嘴巴里反反覆覆,就是那句:“畫得真不錯,燒了吧……”

如此情形一直持續到人定。

泰戰戰兢兢地遞上他的第六版輪組圖板,李恪拿下巴努努身前,示意他把圖板放平。

矩形的框架,粗大的中軸,其上是六枚雙面錐形的簡潔滑輪,繩槽深邃,輪與輪之間創造性地加入環形墊圈作爲隔斷,既有美感,又不失實用。

李恪今晚上頭一次感到眼前一亮!

這是一幅真正的佳作!

長、寬、高,輪距、輪輻、卡口設計與懸掛預留,圖上的每個尺寸都標註得清清楚楚,箇中比例也設計得恰到好處。

泰將滑輪的套軸式設計活用在整個輪組的方方面面,全結構共由數十個結構簡單的獨立零件和多種插栓榫卯構結成型,大大減少了鑄工打造零件的工藝難度,更便於搶工加急。

總算是教出來了……李恪感動得熱淚盈眶,哆嗦着嘴脣,言辭不吝溢美:“畫的真不錯,燒了吧。”

泰對這個結果早有心理準備,撿起圖板,苦笑應答:“唯。”

李恪看他捧着圖板,垂頭喪氣走向炕尾,一擡手就打算把如此好圖丟進炕洞,真嚇得肝膽俱裂:“手下留圖!泰君,你打算做什麼!”

“自然是遵先生令,燒圖,重製……”

……

雞鳴終末,平旦初始,磕磕絆絆的水池組終於結束了龍門吊的設計工作,輪組的整體與零件構圖在几上摞成一疊,銅線的長度和木料的需求也被統計出來,書錄簡上。

李恪目送着三位精疲力盡的墨者拱手告退,出屋,閉門,隨即吹熄鐙火,倒頭就睡。

他很累,然而雙肩的痛楚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哪怕疲乏,卻不能睡得香甜,半夢半醒便如身在夢魘。

可他偏又睜不開眼……渾身上下皆不受控,破碎夢境一刻不歇。待到他從這場睡眠當中解脫出來,屋外早已是日上三竿。

十月二十一,朗日,出晴。

李恪沒有急着起身,先是輕輕扭動胳膊,確認傷患。

體感介乎於撕裂和頓挫之間,區域疼痛,鏈狀分佈,沒有明顯的着重點,而且手臂基本行動無恙,只是依舊無力。

如此看來,受傷的不是軟組織就是肌肉,骨頭萬幸沒事。只是這麼嚴重的拉挫傷,想要恢復基本的手臂功能,估計少不得三五七天。

還好把由養三人教出來了,後面就算再有設計畫圖的需要,他也能有人代勞,不至於影響工期。

李恪暗自慶幸,慢悠悠挪身下炕,突然聽到了屋外喧譁之聲。

各種各樣的聲音透過大開的窗洞飄進來,其中有號子聲,有喝罵聲,能分辨的不能分辨的,相互交纏混合成嗡嗡的雜音,就像是好幾十人正忙於集體勞作。

莫非……工程已經開始了?

他皺着眉拖開房門,打眼一瞧,果然看到了熱火朝天的景象。

院裡大約有三十多人一同勞作。

由遠及近,院落牆角升起四堆篝火,火上瓦釜升騰青煙,各配有一人生火,一人攪勺。

李恪見到泰站在瓦釜旁指導工作,心知這是負責熬製魚膠的人力。

池邊是由養統管的十幾壯漢,他們手握利鋤,掘土開地。由養正持着皮鞭,圍着池畔四下游走,只要發現偷奸耍滑之徒,輕則喝罵,重則鞭打。

而在池水北面,正堂之前,則是十餘個忙着裝卸木料,鑿刻榫卯的人,儒定神盤腿坐在人羣正中,手握着長木鑿刀,不緊不慢地做着示範解說。

好大的排場啊……

李恪四下環顧,在西廂廊下看到旦的身影,便走過去輕聲問話:“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日食時,我看到十四五輛滿載大車,五十來個精壯奴隸排隊進府,只在大院站了不到一刻就被分過來大半。院中三位墨者從那時起就開始操持活計,到現在有一個多時辰了。”

“真辛勞啊……”李恪隨口讚歎一句,扭頭對着旦擠眉弄眼,“旦君昨日宿在西廂,卻不知傷勢如何?”

“胸口叫你撞成瘀傷,看似嚇人,實則無礙。”旦撇了撇嘴不屑道,“若不是你不願叫你媼知曉傷情,我昨日便回去了,何需要寄人籬下?”

李恪翻了翻白眼:“你怎知我不願讓媼知道傷情?”

“你至今還擡不起臂,留在此處也無事可做,若真不懼你媼知道,爲何不歸?”旦嗤笑一聲,搖搖頭,輕聲低嘆,“莫怪我多嘴,昨日又非生死存亡,何必逞強?”

“你道是我想逞強?未見到三位墨者如今稱我爲先生了嗎?”李恪看着院中景象,低聲說道,“我以一己之力合作墨家,若是不能叫他們誠心敬服,爲我驅使。待到日後水車建成,誰還能記得我的功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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