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六章 歸秦之願

夜,李恪伏案,呂雉研墨。

牘板上是一幅畫了大半的概念圖,在昏黃的鐙火下,可見到獏行、螺旋、水房、田畝……它們蝟集在一處,線條散亂,主次難分。

這種情況對李恪而言是極少見的。

他總是知道自己要畫什麼,也有足夠的能力把自己想畫的東西表達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模模糊糊,就如同拿着臺用錯了鏡頭的單反。

墨子的經歷佔據了他整個腦子,苦惱中並沒有什麼頹喪和恐懼,只是純粹的不解。

先進的組織,先進的技術,偌大的名聲,絕佳的口碑,還有強大的執行力和堅韌不拔的毅力勇氣……

李恪窮盡思緒,也想不出墨子在列國之中遭受冷遇的理由。

大秦統一不過短短數年,春秋戰國諸位賢君明主的傳說近在眼前。

他們的眼界和胸襟遠不是後世那些庸碌的帝王可比,只要能讓國家強大,他們就敢於任用任何人。

所以無論是過於先進的思想,還是過於理想化的追求,都無法構成墨子一生顛沛的根本理由。

究竟是什麼導致了墨子失敗的人生?

李恪皺着眉,突然發現筆下墨盡,便擡筆在硯裡掃了掃,捋平分叉,重新落筆。

依舊沒有墨……

“雉兒,墨。”

呂雉一聲驚呼,這才發現硯裡的墨汁早就用盡,乾燥的鬆墨在硯臺上不知磨了多久,發出吱啦啦的噪音,只是兩人都有些走神,居然連這種事都不曾察覺。

“我……我去取水!”

她慌忙起身,又被李恪伸手拽住。

“算了,畫完也是廢稿,何須強求。”

李恪嘆了口氣,搖頭站起來。他走到窗臺邊靠牆坐下,一擡頭,恰可以透過窗子,看見漫天的繁星。

呂雉乖巧地跟着,像貓兒般躺到他腿上,腦袋貼在李恪胸膛,秀髮如瀑布般鋪在地上。

那是一頭很漂亮的頭髮,及腰長,順且滑,烏黑濃密,湊近了,還能聞到淡淡的桂花香氣。

李恪把手蓋上去,順着髮絲的方向輕輕撫摸,聽着呂雉細微的呼吸,彷彿連心境都平和了許多。

他輕聲問:“雉兒,在你心中墨子是個怎樣的人?”

“墨子?”呂雉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暖暖的呼吸透過夏布,撓得李恪腿上癢癢,“墨子是個賢人。”

“賢人?”

這是李恪完全沒想到的應對。

聖人,賢人,雖然皆是誇讚之詞,但聖人天地所養,造福萬世,賢人聲名得彰,一世顯達。

這二者孰優孰劣,一眼便能見其分明。

墨學是世之顯學,墨子又爲生民奔波,窮其一生都在忙着消弭戰火。

似他這樣的人,就算當不得聖人,其影響力也不該是區區一世就能概括完的吧?

呂雉大概是查覺到李恪的?異,貼近了些,又說:“若傳聞未有誇大,以墨子之才,生在大禹、陳湯乃至文王之世,或可成爲聖人。奈何他生錯了時候,一生無有所成,至死後墨家又行三分。墨學顯耀雖有他的功勞,天下卻不曾因他生出更變,這等人物,當不得聖人的。”

李恪遺憾到:“雉兒此話不妥。並非他不願改變世人,只是諸侯不用,如之奈何?”

“不然我何必說他生錯了時候?”呂雉理所當然道,“墨子在世時,文華鼎盛,百家爭鳴,天下有才之士如過江之鯽,其中又不乏聖人血脈。於諸侯而言,天下可舉者衆也,又何必非將一國之命脈交到農家子的手中?”

李恪怔了一怔:“你說諸侯不用墨子,非是墨學非攻,而是因爲……”

“墨學非攻,非是拒戰,乃是拒其不義也。況且墨家以善守聞名,百人守宋都,使大楚十萬雄兵不敢妄動。似這般強國之學,諸侯莫非看不到麼?”

李恪愣住了,他還真沒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墨子的人生……

呂雉啼笑道:“將相有種,王侯天命,墨子乃農家子出生,故諸侯知其賢而不用,其後魯慎子亦是此理。反倒是相里子時墨家三分,穆公卻以上卿待之,何也?”

“相里氏,皋陶之後,聖人血脈……”

李恪恍然開悟。

他之前犯了個巨大的錯誤,後世之人不重血脈,所以他下意識忽略了墨子的出生。

墨子有姓無氏,出生農家,是諸子當中少有的血脈卑賤之人,這種劣勢並不會影響他立學揚名,但卻註定他不能爲諸侯所用。

血統論,是先秦時期維持穩定統治的根基所在!

將相有種,王侯天命,有這樣一條階級的鴻溝橫亙正中,無論諸侯多欣賞他,都不可能用他治國。

用他,就是背叛階級!

衆叛親離的風險誰也不敢輕忽,也就是說,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墨子的人生便註定了一無所成!

李恪的腦子越來越清明。

他想清楚了,慎行一直說他與墨子相像,說得根本就不是所謂少年成名,天賦異稟之類的誇讚,這些東西是優勢,是資本,全無可能對他的未來產生負面影響。

慎行真正想說的是他的家世!

他是伯益之後,秦司馬血脈,趙武安之孫,但慎行卻不知道這些。

在慎行看來,李恪與墨子一樣,黔首出生,卑微低賤!

所以慎行才說李恪加入墨家,雖能揚名於世,卻會一事無成!

老頭不易啊!

一頭是看顧了一生的墨家,一頭是寄予厚望的少年……他在掙扎中悄悄隱去了立論的關鍵,但這份沉甸甸的規勸,依舊讓李恪感懷莫名。

君以桃投,我以李報。

李恪心中再無半點愁結,帶着笑,輕輕拍了拍呂雉的腦袋。

呂雉正享受和李恪難得的親近,當即不滿地哼了幾聲,還扭了扭身子。

李恪啞然失笑:“雉兒,取水研墨,今日之圖,我知道該如何畫了!”

……

二十四日後,勤趕着一輛闊板牛車緩緩地走出李家,一路行至辛府門前。

此車是特製的,兩丈多的寬度,三丈餘的長度,兩牛駕轅,看上去就如同一臺後世的卡車。

車廂上用紅綢蓋了一隻巨大的鼎,鼎足如象,三足而立,隱約可見到粗糲古樸的鼎身銘文,彎彎曲曲,也不知是何由來。

勤將車駕停穩,快步跑去辛府叫門。

不一會兒大門洞開,憨夫、由養在兩旁指揮着三十餘墨者,小心翼翼扛出一塊同樣用紅綢覆蓋的圓臺。

那圓臺兩丈圓徑,中間隆起,大小正可以嵌進鼎裡,嚴絲合縫。

慎行帶着辛凌漫步出來,看着車上的紅綢大鼎,眉頭微皺:“恪君,此物便是獏行範的基座?”

“鼎有天下之重,既然是交予皇帝把玩的,以鼎爲基,恰到好處。”

“然此物靡費……”

李恪輕輕拍了拍慎行的手:“鉅子,此乃蘇將軍晉身之資,無論花費多少,他都會報償給我的。”

慎行不再多言,搖着頭嘆了口氣:“恪君,此間事了,我等也該分道揚鑣了吧?”

“此事還是晚些說,有些事,言之無用。”

李恪擡頭掃過忙碌的墨者們,憨夫、由養、儒、罕高……原本散佈在整個樓煩督造獏行的精英墨者們盡皆集中,陣勢之大,足可見慎行對這次獻寶的重視程度。

“鉅子,起行之前可否容我斗膽確認一事?”

“且問。”

李恪垂下眼瞼:“長平之殤已經過去四十餘載,我想知道,是墨家有意歸秦,還是鉅子有意歸秦。”

慎行怔了一怔,問:“你覺得呢?”

“鉅子是趙墨的鉅子,以我所見,當是趙墨有歸秦之心,卻又少了合適的契機。”

慎行欣慰地看着李恪,微不可查地點下了頭。

“老朽無能,明知照此墨家必亡,然歸秦一事,有心……而無力!”

李恪得到了最後的答案。

“此去句注塞百多裡,天色不早,我等啓程吧。”

第六九二章 輿論導向戰第七三零章 天府第五五三章 呂雉有孕第四四零章 不要命的子墨子第五七一章 宅男始皇帝救贖計劃之四,火起第五六二章 咸陽亂局第五一八章 擎雷仙人第三八零章 工坊探疑第三八零章 工坊探疑第一六六章 久遠回憶第十六章 襄翁之邀第一五八章 扶蘇音信第六十八章 生死一瞬第六五二章 野望西北第二八零章 顯貴盈門第七二五章 內情不濟第二一三章 死地脫生第四十九章 天使將至第六七二章 權臣論第二十四章 主動出擊第四十二章 福禍兩依第四五一章 去墨子化第七八零章 澠池會之三,尊榮第三七七章 蒸汽工坊慘案第七一零章 低調的劉季第一七八章 撲朔迷梨第五四零章 都是靠雙手養活自己第六八三章 背刺第五五八章 有一臺華爲多好第五七二章 宅男始皇帝救贖計劃之五,玄鳥第二五四章 秦人卑鄙第二八四章 霸下第五一零章 小人長慼慼第五八七章 歸北地第三二七章 一脈之親第六零二章 農牧之治第四六八章 士爲通錢者死第五零三章 大道啓夏第六六九章 始作俑者第五十二章 九月開初第一九六章 小孔成像第三二九章 日有所思第一五八章 扶蘇音信第四零四章 身不由己第七五二章 香餑餑第一七八章 撲朔迷梨第七七四章 惡意第二二六章 新兵蛋子第五章 天下苦秦第三七零章 賢人居於賢水第五三一章 朔方之富,非夏之富第一七六章 水力體系第四二八章 鍾離說彭越第六三零章 措手不及第二一四章 爰書賊殺第七五九章 武關之一,死氣沉沉第五四八章 虎軀一震第三八二章 宴無好宴,客無佳客第六五七章 朽木之君第三二八章 問天之殤第三八五章 戰神英布第三一五章 機關獸蠍第四七三章 大秦的工程究竟要花多少錢第七五六章 小人者,趙高第七九一章 澠池會十四,墨戰第五七八章 奇謀百變第七八四章 澠池會之七,相王第七九九章 李信告老第七十五章 舉賢薦能第九十九章 被歧視者第八十二章 打虎漢子第三十五章 轉守爲攻第六六九章 始作俑者第四三七章 鉅子之試第四三四章 大荒之中,有山不鹹第二六八章 招魂之歌第六五八章 天崩第八十六章 子貢贖人第五二一章 志在改秦第二六六章 殷紅秦魂第六零六章 始皇不是龍第七六零章 武關之二,平平無奇第一八五章 軍弩乍現第四三六章 李恪,請諸同門驗學第二七三章 暗度陳倉第八十二章 打虎漢子第二二六章 新兵蛋子第一五三章 羣情激奮第三三五章 少年營第二一五章 破局投奔第七二七章 兩難第六八八章 獨裁之辯第九十章 臨治市亭第五零九章 趙高不愛財第七七五章 庶人恩怨第六二九章 東塬夜襲第四十一章 酬金到手第一四七章 迎來送往第一七零章 民夫千五第七九四章 澠池會之終,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