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出商品,客人喜歡,這門生意就算成了大半,而在這過程當中,李恪最大的收穫是確立了自己的位置。
烈山鐮是贈品,桔槔是敲門磚,集體大農業纔是李恪爲裡典服備下的重禮。
憑着這份禮物,他從苦酒裡治下之民中脫穎而出,一躍成爲裡典服心中不可或缺的依仗……至少當下如此。
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兩人移步西廂,就李恪的“集體大農業”之策討論起具體的細節。
這次終於是完全平等的交流,兩人跪坐的姿勢隨意得多,是即席對坐。面前不在有湯碗一類的事物,說笑間也不再爭奪鋒機,大多時候是裡典來問,李恪作答,這是答疑時間。
“恪君,你的計策是否可行,其中關鍵是整個裡中的勞力都要換上烈山鐮,近五百把的數目,兩日之中如何籌措?”
李恪目視着窗外,輕輕說道:“其實製作烈山鐮並不困難,材料只需一鐮、一鋤,些許板材枝條,普通木工一個時辰可以做四把,而我還有別的方法,可以再提一些速度。”
“那便是……”裡典心算良久,“需要十名木工一連做上十二個時辰?我上那裡尋這許多木工來!”
李恪擺了擺手,說:“不需那麼多。現在下市未過,到舂日天便黑了。屆時鄉里迴歸,裡典從中挑選些略懂木工活計的人,再配以三五木工,三十餘人連夜趕工,至明日食時,大抵便足夠了。”
“略懂即可?”
“裡典放心,依我之法材料足備,明日必有五百長鐮奉上。”李恪微微一笑,“不過先旨聲明,鄉里的鐮我不收費,但官奴隸八十六人,每把鐮刀我要收三十枚半兩錢。”
“資材自備,人員我出,你分毫不給,還要收錢?”
“那是自然。”李恪理所當然說道,“有道是公私分明,官奴隸自然是官府負責,我不出資材,人卻是我訓的,收些加工費難道不該?”
裡典面色一滯:“可是三十枚半兩錢……”
“襄翁曾找過我的事,你應該知道吧?”李恪說,“他曾說百把鐮刀兩千錢,我只需幫他訓練十人。裡典處不限人數,三十錢一把多麼?”
“確實不多……”裡典嘆了口氣,“此是後話,你之計策亙古未有,我該如何說服鄉里們。還有耕作本是田典之事,我又如何說服他?”
“裡典錯了。”李恪先聲奪人,“集體耕作乃是先人智慧,亙古便有,如今的經營模式卻是廢井田之後才逐步興盛的。我之計策乃是復古,算不得創新。”
他輕輕說:“至於說服鄉里……裡典只需派三五人守在閭門,將鄉里們一一引到家中,共同陳說利害。你想,裡中大部分鄉里本就無法在兩日內收完田畝,如今只需聽令便可收完,試問有誰不肯?”
“可裡中還有鄭家,鄭家又豈會看我成事?”
“所以不可給他們商討的機會。”李恪伸出手指敲了敲席,“鄉里們一下地便將他們聚攏,而你一旦說動鄉里們同意,便要選出代表,一同帶去田典家中。”
“帶去田典家?”
“代表中閭左、閭右、少吏、黔首皆不可少,大約一二十戶,其中鄭姓不少於四家,卻決不可有鄭家長房。”
“你的意思是……”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待到一切敲定,你再於夜深時拜訪襄翁,說其利害。他不過區區一個豪族家老,莫非敢背沒整個苦酒裡的民意?鄭家以後,莫非不想在苦酒裡住下去了?”
裡典服聽得兩眼放光,忍不住拍案叫絕。
只是沒一會兒,他的情緒又低下來,苦笑道:“此事還是繞不開田典,我與他不和,他又如何助我?”
“爲何要他助你?”李恪冷笑,“官田四十頃,奴隸八十六,若是凍雨一下,近三十頃顆粒無收……裡典,是你的責任重,還是田典的責任更重?”
“耕作本就是他的職責,官田更是重中之重,即便遭遇天災人禍,若是損失過巨,他也必然會被斥責,說不定還要訾金記過!”
“那你把鄉里們組織起來,到底是你在幫他,還是他在幫你?”
裡典服一下便怔在了那裡。
李恪自顧自繼續說話:“裡典,如今的當務之急乃四件事。其一,謀事需秘,至少在你召集鄉里之前,切不可讓田典知曉,免得節外生枝;其二,裡中應當有備用的農具,要馬上辦起工坊,我看監門的演武場就很合適,既大又平,到時燃起篝火,便可徹夜達旦;第三,你與鄉里講話時有一事必須講明,先民後官,也就是先收民田,後作官田;至於第四嘛,您回去便可作書陳情,此事一經敲定便立刻派出可信之人,星夜送予上官,莫再等郵人了!”
“此言大善!”
看着裡典服的樣子,李恪知道這件事已經謀成了七分,剩下便要看裡典服的執行力如何。
他鬆了口氣,最後說道:“使長鐮有特殊的技巧,明日我與裡吏一家,還有那八戶有鐮的鄉里都要在地頭教導。我會在裡吏家的受田,至於其他人等,你也要事先安排,叫鄉里們知道從何處開始。”
聽完這句,裡典服深深看了李恪一眼:“有恩必報,嚴氏果真教養出個好兒!”
“恪代我媼,謝過裡典誇獎。”
……
舂日將近,路上的風小了許多。
雖然與平日比起來仍算大風,但和早上那種狂風相較,卻也幾近於無,已經不需要戴着帷帽到處走了。
李恪送走裡典服,簡單吃了幾口竹筒豆飯,取了烈山鐮的圖板,徑直朝監門家走去。
不多時,他就來到監門家。監門家大門洞開,演武場四角燃着巨大的篝火,照得院內如臨白晝,連溫度似乎都高了不少。
院內正聚着二十餘個壯漢,以監門爲首,大多都是他手下的隸臣。他們一捆捆整理着鋤鐮,還有幾個在分門別類整理板材枝條。
李恪走進去,監門厲當即迎上來,語氣莫明:“小子,我先前倒是看輕了你。”
“如今不是客套的時候。”李恪毫不在意地打斷他,全無客套,“此處有多少鐮鋤,幾多木工?”
大概是一時不習慣李恪的轉變,監門厲愣了半晌,直到李恪快要不耐煩的時候纔回過神來。
他撇着嘴,回答得不情不願:“七十二把鐮,六十四把鋤,木工兩人,剩下的都是精壯漢子。”
“兩人……”李恪在心裡盤算了一番,“剩下的呢?”
“上典手上拿不出這許多木工,剩下的自然從鄉里中選。還有田典,他掌着官奴隸的農具,手上也有三五木工。”
“那便不等了!”李恪把監門厲拉到一邊,說“你將此間人員分爲五組,一組拆解,一組鑽孔,一組析木,一組打磨,一組組裝。暫且將木工安排在鑽孔和析木兩組中,各帶三兩壯漢,等新的木工來,再將析木分成板材與枝條兩組,各配木工。”
“這……何人做鐮?”
“每組各司其職,做扶禾板的做扶禾板,做握柄的做握柄,打磨的打磨,拆解的拆解,到最後組裝之時,鐮不就做好了?”
監門厲聽得是呆若木雞,大着舌頭問道:“世上還有如此做工的?”
“當然,此法名爲流水線,官府就是這麼做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