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年,五月十二,彭城。
彭城乃泗水郡治,歷史悠久,人文薈萃。有泗、谷二水交匯於城外,又有百里微山澤遙居城北,其境內多原少山,沃野連片,四通八達。
此地還有一個名人,其名籛(jiān)鏗,相傳生於堯時,因賢被堯封於彭地,建大彭氏國,從此便以彭爲姓,人稱彭祖。
相傳彭祖賢了八百年,自唐堯之後,又事大夏,於商擔任守藏使,歷周又擔任柱下史,離世之時年過八百,是華夏曆史的長壽之最,哪怕那個見不得人的鬼谷子,在彭祖面前也要甘拜下風。
可又有一說,說大彭氏國封起於堯,鼎盛於夏,至武丁盛世爲商王剿滅,立國八百餘載,期間僅奉彭祖一人。
兩說雖對彭祖壽數的看法近似,然而一敗於商,一亡於周,怎麼看,這個傳說都充滿了值得推敲的地方。
李恪懷疑彭祖可能是彭氏一族族長的統稱,又或是根本就不存在這個人,但秦人似乎更在意彭祖是不是真死了,因爲每隔三年,彭城的彭祖祭都是彭祖本人祭酒。
不需邀請,來去無蹤,這位喜歡給自己掃墓的大牛人每次出現都會留些神蹟下來,然後訓誡一番彭城民衆,駕鶴而走,直至三年之後,再準時準點地出現在彭城,和百姓們一道緬懷自己的豐功偉業。
話說……彭城人究竟有多好騙?
李恪心裡打着鼓,在滄海的陪同下,一搖三晃行走在彭城的大街。
“滄海,你說老師爲甚要讓我去看那裝神弄鬼的彭祖祭?”他掰着手指,“而且彭祖祭在五月初十,今日卻是五月十二,就算想看,這會兒也看不到了吧?”
滄海的賊眼在大街的姑娘們身上來回晃盪,心不在焉回話:“行老漢不是說了麼,彭祖祭每次皆要持續三日,今日雖看不到祭禮,祭臺總是在的。”
“祭臺?”李恪撇着嘴重複一聲,“老師不會是想搞什麼墨子祭,特意叫我來這兒取經吧?”
“我哪知道。”
李恪歪着腦袋,看着滄海:“你今日頗有些不同,居然進了大城也不找我要酒喝。”
滄海停下腳步,突然間一臉肅容:“主公。”
“哈?”
“自尊你爲主,我之所爲,可稱職否?”
李恪不明就裡:“大體上算稱職吧……”
“既如此,我可否討些例俸?”
“你要錢?”李恪奇怪地在懷裡掏了掏,掏出錢袋,隨手丟給他,“裡頭有十來金鎰,夠不?”
滄海鄭重點了點頭:“主公,待會兒且讓那些個墨者護你一夜,我有要事要辦。”
看滄海一本正經的樣子,李恪突然想起他先前有些怪異的眼光。
疏忽了!
彭城距離下邳不遠,滄海的老妻還在那裡艱苦度日,滄海肯定是心繫老妻,準備去趟下邳,給她送些錢糧。
李恪心裡生出感動,拍了拍滄海的胳膊,輕聲說:“要見嫂子這些錢哪夠,待會兒跟我回去,我房中還有百餘金,你索性一道帶去。”
“嫂子?”滄海皺眉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自從知道那婆娘還未嫁出去,我早託葛嬰將她接去蒼居等我。男子漢大丈夫,自然是叫婆姨在家候着,哪有我千里尋妻的道理!”
“噫?那你方纔一直看路上女子,莫非……你有甚故友遺孀住在彭城?”
“我又不是季布,哪來這許多婦人之仁。”
李恪徹底想不明白了:“那你方纔那般姿態?”
滄海隨手把李恪的錢袋塞進懷裡,理所當然說:“此先在後市,我見一處妓寮,美人着實不錯……”
“滾!”
趕走了精蟲上腦的滄海君,李恪一人獨行,兜兜轉轉來到郡治外廣場,聞名天下的彭祖祭就是在這裡舉行。
眼下正是祭禮進行之時,廣場四周人頭攢動,外圍站立,內圈跪拜,李恪擠到人羣中間,看到場中有處碩大高臺。
那高臺五丈長寬,一丈多高,臺板架空。其下正中置一巨大的銅鼎,銅鼎裡填滿了沙子。其上正中端坐一人,着深衣,面肅穆,鶴髮童顏,神仙風采。
那人就靜靜坐在那兒,既不說話,也不動彈,李恪傻乎乎盯了半個時辰,發現每隔一會兒,就會有人上來在他頭上澆一瓢清水,清水順着他的頭頂向下流淌,滲過高臺,濺落在臺下的銅鼎上。
玩的什麼花樣呢……
李恪摸着下巴,敲了敲前面的肩膀。
那人回過頭,極爲不滿地瞪了李恪一眼:“祖宗面前,當得恭敬!”
李恪翻了翻白眼:“這位大兄,我是外鄉人,敢問你們是在作甚?”
那人瞭然點了點頭:“原來是慕名而來。今年乃是祖宗祭禮,祖宗親來,正在臺上訓誡教導。”
“訓誡?”李恪特意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確定這整片場子,說話的只有自己,“爲何我不聞人聲?”
那人一臉崇敬:“祖宗活了千三百多年,求仙問道,早不與我等凡夫俗子輕易言語。他向來以仙術訓誡,作法三日,便有金牌自出於鼎!”
“金牌自出於鼎?”李恪臉上震驚,心裡鄙夷。
裝神弄鬼這麼些年,他還期盼着彭祖多少能讓他看些亮眼的手段,誰知道,他或是他們,居然只是個蹩腳的鄉村魔術師……
太遺憾了。
……
李恪一臉喪氣地回到客舍,求見慎行。
慎行滿臉笑意:“如何,可看到彭祖祭了?”
李恪瞥了瞥嘴:“見了,無甚稀奇。”
慎行微微顯出一絲訝異:“哦?你不過看了一眼,便看出其中門道了?”
“果然有門道吧?”李恪展演一笑,“老師,我等不去尋周貞寶,跑來看這羣裝神弄鬼之徒作甚?”
慎行搖了搖頭:“仙家素來擅長託仙言事,警訓世人。道雖不同,然究其根本,亦合於兼愛之道,與我等並無衝突。”
李恪好奇道:“他們演戲不收費的?”
慎行啞然失笑:“此話若是叫仙家聽去,非得敲掉你一嘴尖牙纔會罷休。他們不斂財,每次祭禮,還要散些金錢,幫補民庶。”
“哦?”
“爲師交代你一件事。”慎行招了招手,把李恪招到近前,“今夜雞鳴,再去一次祭臺處,叫周貞寶明日祭後來霸下見我。”
“周貞寶?他也藏在那羣人中間麼?”
“堂堂仙家名士,如何會藏頭露尾?”慎行輕笑道,“那周貞寶,你今日不是見了麼。”
“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