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兩個時辰,飽受驚嚇的李恪搖搖晃晃從帥帳出來,先看了眼英姿颯颯,自比門神的呂雉,又看了眼難得正經,目如銅鈴的滄海,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感動。
家人就是這樣的。
他伸手把呂雉摟在懷裡,抵着腦袋聞着髮香,摟了許久,纔想起來現在好像是光天化日……
偌大一隻滄海君墊着腳尖笑得像頭猥瑣的黑熊。
河間將軍生氣了,對滄海說:“我抱我婆姨,你看甚看!”
滄海理直氣壯:“當真世之奇聞。許你抱,不許我看?”
“再看,狗眼摳出來!”
“摳出來便掛在帳內,日!日!看!”
呦呵!家奴欺主,世態炎涼!
李恪撒手鬆開呂雉,一擼袖子,準備教滄海做人。
呂雉偷偷扯住了他的腰帶。
她的臉紅得滴血,聲音細若蚊吶,恨不得尋個地縫再不見人,哪裡還有方纔強奪烏鶴敖寶劍,高唱斬立絕的英雌模樣。
“郎,息怒。”
李恪男主氣場全開:“雉兒,別拉我,今日我定要這廝,血濺五步!”
滄海聞言大駭,幾欲逃跑!
可呂雉就是扯着李恪的腰帶不撒手,苦苦哀求:“郎,滄海君能牽馬……”
“我會騎馬!”
“能扛活。”
“我有龍門!”
“能看家守院。”
“我有精兵五千!”
呂雉這才淡定地鬆開手:“既如此,妾爲郎助威。”
“呃……”
呂雉巧計平郎忿,滄海死裡終逃生,萬事抵定。
“郎,事可有變?”賢惠地爲李恪整着衣飾,呂雉輕聲問話。
李恪無奈嘆了口氣:“稱不上有變,只是陛下突然又雄才大略了一回,有些把你夫君嚇着了。”
呂雉眨巴一下眼:“毋須轉任?”
“還是此地。”李恪掃了眼風聲鶴唳的帥帳周遭,“滄海,撤除警戒,一切從常。”
“嗨!”
說完話,李恪牽着呂雉的手掀簾入帳,一擡眼,看到陳平還傻乎乎立在那兒。
“平君,事都談完了,你不走,杵在這兒做甚?”
陳平一臉尷尬:“我本以爲尊上還有事交待……”
“還能有甚事?”李恪苦笑,“開府,建牙都要從長計議,急切不得。現在呢,我打算書一封舉薦,先把韓信的事給料理。”
陳平愕然:“尊上,您不打算將信君留在身邊?”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如韓信這等人,若是無心應事,便是強留也無處安置,沒必要枉作小人。”
陳平撇了撇嘴:“下臣從來都不是君子。”
“那也沒必要把小人二字鑲在臉上。”李恪白了他一眼,“你也看到陛下雄才,蒙恬,李斯本就沒必要如此得罪。話再兩說,你便是得罪了他們也不必擔心會在公事時遭人非難,能在大秦成爲重臣的,心胸不見得寬廣,公私卻必定分明。”
陳平不屑道:“掌權任事,豈有真正能公私兩分之人?”
李恪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以後你爲參爲謀,定不會掌實權的。”
“噫!”
……
夜來,李左車一覺睡醒,發現伺候他們睡覺的軍法處諸位全不見了。
就連韓信也不見了。
他抻了個懶腰起身,掀開簾,看到營中處處篝火,有巡哨按查各處,叼鬥呼喝,聲起聲落。
身旁突起韓信的聲音:“左車兄倒是睡得香甜。”
李左車回過身,只見韓信一身素服立在帳旁,他揹着手,手上有一片窄牘,書滿字跡。
“恪弟爲你薦了何人?”
“雲中將軍司馬欣。夏子說蒙將軍雖位高,但莫府所在少有戰事,反不如深入匈奴的雲中軍更值得投奔。而且司馬欣手掌三部兵馬,可稱得上親近的卻只有始成,陳旦二位,我去那處,升任校尉的機會大些,無謂的爭鬥也少些。”
“恪弟倒是爲你想得周全……”
韓信點頭:“夏子待我恩重,不下再造。”
李左車搖頭走近:“信兄,照理說人各有志,我不該爲此事勸你,但恪弟如此重你,你爲何就不願在他帳下從事?”
“我非不願在夏子帳下從事,而是……不願守書。”
李左車對這個答案頗感意外:“這世上,非高才不可爲守書,多少寒士求之不得,何以你卻避之如虎豹?”
韓信愣了一下,低低嘆了口氣:“左車兄可知,早在兩年前,隴西侯曾邀我論兵?”
“我知。”
“你知?”韓信?問一聲,“當時你又不在槐裡,何以知悉?”
李左車聳了聳肩,閉口不答。
韓信瞭然地對他一笑,問:“那你說,那次論戰,我說的話可有錯?”
“並無大錯。”
“既然無錯,隴西侯何以不用我?莫非是覺得我所學不精?”
“伯父很看重你,說年輕一輩知兵事者,你當在三甲之列。”
“三甲之列,這大概就是他將之楣許給我的原因了。”韓信臉上並無欣喜,輕聲自語,“重卻不用,贊卻不舉,寄望守書便是這般,但有一言行差踏錯,便是再有才具,亦是無用。”
“所以你打算如何做?自立門戶?還是落草爲寇?”
韓信不忿道:“左車兄何以晦我!我只想得一官身,憑一生所學闖蕩人世,而不是爲人守書,仰人鼻息!”
一語墜地,沉默良久。
李左車擡頭望着橫貫天際的星河,突然問:“你知伯父是如何評價你的?”
“如何?”
“韓信有天縱之才,奈何卻爲人刻薄,不知進退。此等人,早生二十載可立武安之功,放在今朝,卻註定一事無成!”
韓信瞪大了眼:“隴西侯安能小覷於我!”
李左車笑了笑,說:“我倒覺得伯父看人頗準。”
“何……”
“因爲!盛世爲官,正如爲人!”李左車盯着韓信的眼睛,不許他有片刻躲閃,“信兄,你我相知相交,憑心而論,這大秦南北將佐,比之恪弟,何賢?”
“夏子賢……”
“這世上勳貴百千,比之恪弟,何能?”
“夏子能……”
“這天下主官無數,比之恪弟,又有誰更重你容你?”
韓信瞠目結舌。
“你之鋒芒太露,不甘人下,不耐藏拙,無論在何處都討不得上官之喜,唯有在此!”李左車深吸一口氣,“賢者有容人之量,能者無忌才之舉!陳平此人你也識得,心思深重,膽大妄爲,去一趟咸陽便把李斯蒙恬罪了個遍,如此不安分之人,恪弟亦能容他重他!換作你異地而處,陳平可能有出頭之日?”
“不能……”
“既如此,你究竟有何可慮?主賢能而不取,地廣功而不就,信兄,你胡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