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八章 宅男始皇帝救贖計劃之一,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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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舉大事,眼見爲實,周貞寶對方丈仙丹的指控自然也需要經過這傳統的一步。

致命的毒藥驗證起來最是簡單,李恪命人牽了一頭羊進來,不多時,那隻羊就被轉手擡去了庖廚,不是宰掉,而是燒掉。

中廳就像凝滯一般鴉雀無聲,羊早就被擡出去了,可衆人的眼前依舊跳動着那團白影,如此健碩,如此興奮。

它在廳中像跳舞似得蹦蹦跳跳,跳得歡了,還試圖要咬趙高,幸得章邯出手,這纔將其抵住。

抵得住,制不服,勇武的章邯險被一頭待宰的公羊頂翻在地,如此可笑之事發生眼前,至終,也沒能博來一絲笑聲。

那頭羊很快就死了,口吐白沫,力竭而亡,死之前沒有半分徵兆,便是在死的時候,長臉上依舊掛滿了戰意與衝動。

大秦的重臣們從未想過,自己上半輩子沒有被如山如海的敵人嚇到,下半輩子卻被一頭案板之物生生嚇出了心理陰影。

然後,公羊走了,扶蘇來了。得到李恪通傳的扶蘇姍姍來遲,一入中廳便對衆人大禮下拜。

“諸公皆大秦棟樑之士,父皇之安危,大秦之綿延,賴諸位羣策,扶蘇……恩銘!”

那言辭懇切的話語終於攪動了僵化的氣氛,趙高尖叫一聲:“何需羣策!妖士欲害天命,我等便提三尺劍,當着陛下的面,逼他們吞服妖丹!”

李斯聽得不由苦笑,聲音裡全是無奈:“太僕,你將事情想簡單了。今日之陛下非昨日之陛下,那妖丹有奪人心智之效,溫馴如羊也能有傷人之意,而雄才如陛下者,又會如何?”

趙高雙目赤紅似血:“可我有一腔忠勇,陛下賢明,如何不知!”

“知又如何!”蒙毅猛立起來,冷聲喝斥,“在座誰沒有一腔忠勇,丞相前些日行諫的結果,你忘了不成!”

“那是他不知進退,此等事務,大可以忠言分說……”

“我等如今根本就見不着陛下,如何分說!”

爭辯至此戛然而斷,現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李恪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恰好被扶蘇捉了個正着。

“恪君,可是有所得?”

李恪乾脆利落地搖頭:“此事的癥結在陛下篤信仙道,又喜食仙丹。因此癖好,他此前就服了多年金石之物,如今好容易棄金石而不用,才幾日就轉服龍沙。諸位可曾想過,待我們費力證實了龍沙有害,下一步,陛下又該食甚了?”

這話說的……滿堂皆無言以對。

李恪不由聳了聳肩:“諸公,天下萬物最不缺的就是毒物。所謂病從口入,我等的陛下若是連自己的嘴都管不住,我等,如何管得住?”

他的話打開了衆人的思路,可思路打開的同時,衆人看到的卻又是一條死路。

李信嘆息道:“恪,你之意我明。然陛下求仙經年,早已深入骨髓。以我等外臣之力,如何能斷了陛下的求仙之心?”

“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們做不到的事,爲什麼不問問專家呢?”

李恪不知道歷史上始皇帝究竟是如何度過這次危機的,但眼下他們有周貞寶,此人忠謹,豁達,一心想爲仙家洗脫妖言媚主的奸邪形象,和李恪所思不謀而合。

他很快提出了以仙治仙的大框架,基於這個大框架,秦庭最優秀的頭腦們羣策羣力,大秦自立國以來最高規格的一場針對帝王的陰謀就此成型!

陰謀之主使,仙家掌教,始皇帝寵臣,蘭池侯周貞寶。

主謀,河間郡守兼河間將軍,時稱朔方校尉之墨家鉅子李恪。

重謀,大秦皇長子,法理上仍是第一繼承人的公子扶蘇。

除此三人,陰謀小組的核心謀士還有丞相李斯,御史中丞馮去疾,國尉李信,郎中令蒙毅,宗正趙建,太僕趙高以及少府章邯。其勢之大,覆蓋仙家,墨家,法家,兵家,三公九卿,勳貴重臣,親信近侍,後起新秀……

濟濟之才以衆志成城的覺悟謀算着自己的老闆,這件事若是讓始皇帝知道真切了,他一定會特別感動,感動到用顫抖的雙手硃筆御批,只恨不能親手夷掉幾家三族的每一顆腦袋。

李恪突然有種自己正在創造歷史的感覺。

這樣的大事如果寫成一本回憶錄埋在土裡,後世的人怕是要瘋吧?

……

陰謀,始動。

李斯說,謀者,人事。不得其人則謀不成,故萬算之始,首在得人。

總結這句話的中心思想,大致的意思是,無論是作戲還是佈局,他們的首要是必須要搞清楚始皇帝的位置。始皇帝是這件事唯一的目標觀衆,若是連觀衆在哪都弄不明白,他們便是把戲唱得再好,反響再熱烈,也是白搭。

這個顧慮聽起來好像有些不可思議。

畢竟三公九卿,寵臣親子都是他們的同志,大半個朝廷都緊緊圍繞着他們結成同盟,像這樣一羣人湊到一塊,哪有不知道自家皇帝在哪兒的道理。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磕了仙丹的始皇帝是大秦天字第一號的宅男至尊,外廷上下,沒人知道他在哪,也沒人敢問他在哪兒。

李斯已經爲此觸過黴頭了。

因爲正常的諫言渠道阻塞不通,堂堂的百官之首便以私交請衛尉寺配合作假,與他一道在始皇帝面前演了一場權臣蔑視主公的好戲。

平心而論,那場戲演得很浮誇,也不會鬧出什麼誤會。畢竟誰都知道在經歷了呂不韋和嫪毐奪政的童年之後,始皇帝的朝堂上不可能真的出現有能耐在北阪宮闕招搖過市的權臣。

李斯也是向當年的晏子學藝,本意是用這種諷諫的方式向始皇帝昭示長期疏離臣工的惡果,心裡或許還想過以後青史留名,成就一段賢臣諫主的佳話。

然而,始皇帝卻當真了……

帝王一怒,三百餘道冤魂飄飄蕩蕩眷留在了北阪的上空,讓全天下都明白了始皇帝要宅在天上自己嗨的決心與意志!

從此以後,外廷便失去了他們的皇帝。他們不知道始皇帝在哪,自從朝會取消後,更是連這位是安是病,是死是活都不再清楚。

他們能見到的唯有一封封無根無源,加蓋着天子璽印的雲書。

所有人的心都被一種不可言說,亦不敢言說的恐懼緊緊攥着。若是哪天有亂命下達,若是有人迷惑了皇帝,掌控了唯一能夠證明雲書真僞的天子璽印,大秦該何去何從?

他們必須把始宅男從北阪漫天的懸廊當中揪出來,而這一切的希望,則被寄託在宗正趙建的身上。

趙建是始皇帝的遠房表叔,在秦嬴宗族當中負責代表族長,也就是始皇帝掌管宗內俗物,故纔有宗正之名。但宗正卻並非是他的官職,他的官職是位居在九卿之首,主管宗廟祭祀一應禮儀的奉常。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

無論是作爲秦嬴一族的族長,還是作爲大秦一朝的皇帝,始皇帝天生負有祭祀宗廟的義務,不可推脫,不可懈怠,這就是機會。

二月十七,趙建以奉常寺之名攜書傳諫,稱陛下有仁孝之心,遷今帝朝宮,還先王舊業,然先王公未可知也。故遷宮之後,陛下當祭告宗廟,使先王公知此孝行,喜還舊居。

兩個時辰以後,雲書送返章臺,始皇帝令曰:“允,着令太卜佔期。”

巧合的是,御使府那一天恰好排到白髮蒼蒼的太卜在章臺值守,太卜的身邊又恰好帶了占卜用的全套工具,少府寺尚食局又恰好拿得出完備的太牢和犧牲,於是乎,占卜當場進行。

占卜結果,二月十九,乃吉!

期封金冊,奏傳懸廊,這一次始皇帝沒有讓趙建等太久,半個時辰以後,雲書回抵,制曰:可。

又半個時辰後,一封巴掌大的薄簡被快馬送至扶蘇府邸,又經蒙衝轉送到扶蘇和李恪的面前,李恪將簡翻開,輕輕唸誦着上面的字跡。

“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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