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還早,李恪還小,而呂雉的肚子卻漸漸大了。
妊娠六個月,小腹漸起丘,李恪一手貼着肚子,一手讀着《晏子春秋》,就那麼安安靜靜靠在榻邊,陪着呂雉,享受着難得的午後靜嫺。
《晏子》是記,也就是對名人生平的記錄,考慮其成書與晏平仲的時代相去百多年,裡頭的故事雖多以這位賢大夫作伐,卻也沒多少人真將它看作晏子的言行。
至少在秦時,這部書更多地被視爲借古非今,故雖不列在百家,可李斯還是專程把它標出來,仍在焚書之列。
這種特殊代遇讓原本平平無奇,連作者都不甚明朗的《晏子春秋》一下名聲大噪。儒家揪着書中明顯的禮法痕跡,堅稱此書乃儒生之作,墨家、道家也有類似的言論流傳出來。
李恪也有自己的猜測,他認爲這本書是稷下學宮的作品。學宮當年立在齊國臨淄,既是百家交融,又獨受荀子影響,正合此書以儒爲綱,兼顯百家的風格。
但猜測只是猜測,李恪不會對任何人說,自己偷偷看也不是抱了學習的目的,而是因爲,其中的小故事挺能打發時間。
他正看到《景公怒封人之祝不遜晏子諫》,大意是齊景公路遇老頭,要老頭誇自己,老頭誇得兩眼翻白,誇不動了,景公就生氣,後來晏子吧啦吧啦一通說,直接把景公比成夏桀商紂,景公這才悔悟,賠禮又倒歉,於是大夥皆大歡喜。
這故事很扯蛋,因爲不久前扶蘇才把他親爹比作暴君,差點沒被始皇帝剁吧剁吧包了餃子,由此可見,晏子真敢這麼說,下場肯定好不到哪去。
李恪正想着要不要把這心得跟扶蘇分享一下,肚子那頭突然胎動了。
生命的韻律輕輕一搏,戳在李恪掌心,只一下又躲了回去。
呂雉臉蛋一紅,嬌聲道:“君郎,孩兒踢我。”
“明明踢的是我……”李恪癟了癟嘴,突然就心血來潮,“雉兒,你知道嗎?六個月的時候,寶寶大概有一斤幾兩重,個頭或比拳頭大些,混身皺巴巴的纔開始長毛。你覺得他在踢你,其實也不見得是踢,可能是打嗝,放屁,也可能是噓噓……就是如廁。我跟你說……”
“君郎,妾累了。”
正講在興頭的李恪愣了愣,往日裡二人見少離多,呂雉巴不得他多說話,好似從來都沒像這樣打斷過呀?
可能是真乏了吧?六月妊娠,孕婦易乏,都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嘛。
想到這兒,李恪恍然一笑。他小心把呂雉放倒,掖好薄衾,自顧自又說:“你乏了就睡,我就在邊上陪你說說話,說些寶寶在腹中的趣事……”
“可是妾不想說話。”
“無妨,我說,你聽。”
“妾也不想聽。”
“噫?”李恪頗爲詫異,這才發現呂雉一臉沒來由的怒氣。
“妾與君郎之子乃天造之才,似美玉,飽詩書,纔不會在妾腹中做那些骯髒事!”
“誒?”
“反正君郎錯了!”呂雉把薄衾往腦袋上一罩,悶聲悶氣從縫隙透出聲來,“出去!” ☢тt kдn ☢c ○
……
生平第一次被老婆趕出門……
李恪嘆着氣踢石子,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女人一懷孕就不相信科學了呢?
小寶寶打個嗝放個屁招誰惹誰,居然不許……敢問天理何在!
李恪仰着腦袋質問天爺,天爺被問得無言以對,只能扯些閒雲遮住臉,不叫李恪瞧見。
身披玄龜裝具的柴武嘩啦啦走過來:“尊上,營外有赫遲部使請見。”
李恪詭異地打量了柴武一眼:“現在?”
“是,赫遲部得聞尊上歸原,特遣使來,看似爲送禮通好。”
“原來是通錢啊!”
李恪開心起來,想了想,讓柴武去通知扶蘇、黃衝、古臨三人,如此一管監查二顧法,有他們三人在,李恪就可以放心大膽收好處了。
三人一臉懵圈找到李恪,不待細問,就被李恪拖進賓帳,這已經是近半個時辰之後的事。
赫遲部的使者是老熟人,臉上一道鞭痕的第一勇士卡魯魯。
草原的勇士耐性大多不好,卡魯魯也不例外,不過是被人孤零零晾了半個來時辰,他已經煩躁不堪,一見李恪入帳,劈頭蓋臉就是斥問。
“朔方部主小覷我赫遲部不成!”
李恪被戳了一鼻子灰,不由尷尬地怔了怔,一扭身攔住纔要進帳的扶蘇等人:“走了走了,不是來送禮的,是來找茬的。”
話一說完,他拍拍屁股,擡腳就走。
這下輪到卡魯魯傻眼了。
來之前,戾馬反覆與他說,要恭要順,要敬要謙,務必讓送出去的禮物達到效果。
依了草原的規矩,送禮的是大爺,卡魯魯覺得自己必須傲慢,李恪纔會恭順,如此才能把戾馬交辦的差事辦成。
可在華夏,大爺卻是那收禮的人。
卡魯魯不懂找茬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若是李恪出了帳,他這禮就送不成,那戾馬的活就徹底落空了。
要恭要順,難道是說我?
卡魯魯的七竅轉眼便通了六竅,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雄鷹狩獵野兔,從不認爲野兔給它食肉;狐狼嘶咬灰羊,從不覺得山羊使它飽腹。雄健的朔方部主啊!你不在意卑微的赫遲部獻上的貢物,不愧是草原最強大的部族!”
這話若是傳去戾馬的耳朵,他一定會後悔派了個憨貨來交流感情……
帳外的扶蘇聽得直翻白眼,小聲對李恪說:“見好則收。”
李恪覺得很有道理,換上笑臉,勉爲其難地收下了赫遲部的禮物,共夷女兩對,夏女兩對,健馬三十,健牛兩匹。
夏女照規矩被髮往朔方部在杭錦原的遊牧地,陸衍和田橫正在那,依大秦的規矩給她們立籍,願意返鄉的隨商隊返鄉,不願的授牛羊牧奴,入籍朔方。
健牛的處置與人相似,除少量種牛,多販於商隊發往中原,在中原,耕牛是永遠不會飽合的。
健馬則不然,它們都是草原馬中難得的高頭大馬,可爲戰用,李恪將其歸入甲曲,順道再取三十夏民,徵爲軍士。
唯一麻煩的是夷女。
朔方部中並非沒有夷女。烏鶴部歸附就有百多夷女,如今是朔方部下正經的領民,入夏子籍。兩曲征討滅族,牧人和夷奴中女性也有近半,好幾千人,她們的身份則是官奴。
但這四位是禮物,長得如何李恪沒見過,可從身份來說,她們從哪都不太合適。
作爲隸妾,李恪帳中是不要粗使的夷女侍奉的,與辛凌兩地分居的扶蘇堅持要潔身自好,悍妻不日便至的黃衝被迫潔身自好,就連柴武古臨這兩個未成婚的小子都自持尊貴,不願收夷人入帳……
最後,初履監職的扶蘇出了主意,他認爲河間不日立郡,總需要華夏遷邊,索性就先一步在戰兵中遴選有意遷籍的,依戰功高低,以達標原則官派下妻。
如此既不干擾華夏男兒明媒正娶,還能有效鼓勵秦民參軍,勇士落戶,一石而二鳥。
於是乎,尚未立郡的河間郡在大秦發田發房的基礎上,福利待遇更進一步,正式開始發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