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凌居然是皇子妃……
目送着憨夫沒入夜色,李恪久久沒能從震驚的情緒當中回過神來。
大秦的皇長子扶蘇是什麼人?
在李恪看來,扶蘇是個名垂青史的倒黴蛋,生平的記載中見不到一件順心事,後世的史書中卻是一面倒的誇讚之辭。
甚至於他身死之後,陳涉吳廣還要藉着他的名頭髮起歷史上第一次農民起義,陰差陽錯般捧紅了劉邦和項羽,最終葬送了短命的秦王朝。
令人唏噓的一生,後始皇帝時代的VIP中P!扶蘇一生沒做任何露臉的事,卻絕對是大秦多如繁星的歷史名人當中巨星一般的存在。
而這樣一個人居然找了個辛凌這麼個非主流的皇子妃!
冷臉冷麪,極少說話,草履裋褐,髮髻高結。她有一手精湛的木工技藝,每日皆豆飯羹藿,少有在一地逗留。
這樣的人設想來在大秦貴胄中也不會常見。
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墨者!
在法家當道的大秦,扶蘇竟會選擇一個墨者來做自己的未婚妻子。這樁姻緣的背後有什麼故事?是純粹的兩情相悅,還是始皇帝對墨家的求賢若渴,亦或是是墨家想要在咸陽的政治版圖中分一杯羹?
無論是哪個原因,娶了辛凌,扶蘇必將在大秦和墨家之間充當起紐帶的作用。
想到這兒,李恪隱隱覺得自己可能撞破了李斯最終倒向胡亥的關鍵因素。
扶蘇和胡亥的秦二世之爭,或許根本就不是始皇帝意外身死後引發的陰謀,而是起於法墨兩家的學派之爭……
一個連天接地的超級大瓜……
李恪覺得呼吸困難,手足冰涼,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注意力從歷史研究者的角度裡拽出來,重歸到歷史親歷者的角度。
始皇帝如今春秋鼎盛,反而是他自己,如今正過得朝不保夕。這個大瓜和他沒有關係,即便有那麼一點關係,大小也不會超過其中的一粒瓜子。
比如扶蘇在這次的天使團中充當副使!
皇長子屈尊爲副,那正使會是什麼級別的牛人?
咸陽的三公九卿?趙高李斯?亦或是……始皇帝本人呢?
一家人依照計劃,緊鑼密鼓地忙活開了。
晚上的時候,大夥齊聚西廂,封門堵窗,舂米備糧。白天的時候,大夥則各司其職。
李恪繼續遊蕩裡中,吸引視線;嚴氏和小穗兒四處借糧,受盡白眼;癃展獨自一人在家裡進進出出,悄沒聲地用切碎的秸稈替換粟米,又把換出來的粟米丟進炕洞,成把成把燒成炭末。
粟米焦糊的味道飄出屋子,滿院裡都是某種似米又不似米的奇異香味,風吹不散。每次聞到,都讓李恪一陣心驚肉跳。
難熬的日子總有熬完的一天。兩日之後,米糧齊備,萬事皆成,勞苦功高的機關獸犼慘遭肢解,被癃展面無表情丟進炕洞,化作了熊熊烈焰。
決戰的日子,要來了!
……
九月十五,陰風四起。
納租之期眼見過半,裡中有許多家庭已經納齊了租,迴歸到正常的生活節奏,而李恪家看起來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他家今年有兩頃田租,理論上共需芻四石,槀六石,粟三十六石,總計近五千五百斤的物料要繳。
哪怕全家齊出,一天能夠運足千斤(約後世250公斤),今天也必須要行動起來了。
然而李恪依舊無所事事地在裡中游蕩。
有心人等不免猜測,他家或是已經決定要放棄一家的田租了。畢竟嚴氏和小穗兒這幾日借到的糧瞞不過人,總計不會超過兩鬥,於六石的缺口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
大家心中僅剩的懷疑,便是不知嚴氏打算放棄原有的一家三口,還是放棄小穗兒這個還沒來得及過繼的外人……
所以今天的李恪格外忙碌。
他在鄉里們的指指點點當中,先是一路撞見田吏奉、襄翁和鄭氏,三人好言規勸,鋒機滿篇。
接着又“偶遇”監門厲、裡吏妨,裡吏妨欲言又止,長吁短嘆……監門厲則是陰陽怪氣,口口聲聲嚴氏如果決定做隸,記得早些通知他。
轉道回家時,他不出意料地又碰到守在里巷口子的旦。
那傢伙就像吃了槍藥似的,說什麼眼拙看錯了他一類的話,聲嘶力竭把李恪好一通大罵,罵完,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扭頭負氣跑了……
李恪心裡有苦說不出來,憋屈得臉色發青,索性決定不逛,徑直回家打算陪着癃展燒糧泄憤。
臨近家門,他看到小穗兒在院牆外鬼鬼祟祟,坐西面東,口中唸唸有詞,什麼“后稷在上,竈神有靈”,一通稀奇古怪的咒語之後,猛就以頭杵地,崩崩崩連磕好幾個響頭。
李恪的臉更黑了。
小穗兒拜完神仙,喜氣洋洋起身,一擡頭看到李恪在看他,便蹦蹦跳跳跑過來,說:“大兄,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外頭一個個都跟犯了癔症似的,我呆不下去,本想着回家能正常些,沒想到癔症如瘟,連你也染上了……”
“我染上了?”小穗兒呆了一呆,慌忙檢查手腳,結果自然沒能從身上發現任何異樣。
他撫着胸口心有餘悸:“大兄沒事嚇我作甚,我明明安好!”
“安好你拜什麼神!”
“后稷嘛……心有喜悅便祭祭后稷,這是老秦人的傳統吶!”小穗兒嘻嘻一笑,“時辰還早,大兄今日教我《周頌》可好?”
“還想學《周頌》?我今日教你屈子的《招魂》!”
小穗兒苦着臉:“那詩篇多不吉利,能不能換《離騷》或是《九歌》?”
“還是《招魂》好,學了招魂,你招起后稷來也靈便,方纔那樣唸唸有詞,簡直丟盡了媼的顏面!”
“哎……唯!”
兩人就這樣打打鬧鬧進了家門,卻不知道在巷尾之處,田典餘的目光正隨着二人緩緩偏移,直至完全失掉他們的蹤影。
“上典,看小穗兒的樣子,似乎不像要被捨棄之人。”田吏奉輕聲說。
“你真信嚴氏會捨棄他?若要捨棄,她爲何不早早便應允了裡典的入贅之請?”田典餘冷冷說道,“私拜淫祭,藏頭露尾,我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這幾日裡中傳聞,嚴氏院舍終日有米香繚繞,如祥雲一般。每到夜深人靜,又有神鬼嘯叫,終夜不息。小穗兒也是從兩日前開始祭拜后稷的,莫不是……”
田典餘死死盯着他,緩聲問道:“愚民之言,你亦信?”
“我……不願信!”
“不願信啊。”田典餘的聲線毫無感情,“若恪君沒有破局,最多兩日,他必然低頭;可若他真的破局而出,我等……也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可是那樣,田典在族中……”
“願意遵從汜家的恪君是良材,不願遵從的……魚鯁而已。便是大父也不願如鯁在喉,你去吧……”
田吏奉精神一震,輕輕說道:“我這便下去安排!”
“切莫走漏了風聲。”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