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主人的馬兒馱着博日斤插滿箭羽的屍體倉惶地跑回到頭曼身邊。
頭曼臉色鐵青,越過數百步空間遙遙看着那個方纔在城頭下令的,穿着黑色深衣的年輕文士。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振聲下令,“把我的子民收容起來,讓他們給大軍伐木建造,放牧牛羊。明天,全軍攻城!”
“遵令!”
在另一邊,城頭上的扶蘇也正和頭曼說着一樣的話。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恪,你如此做,我們和頭曼究竟誰纔是夷狄?”
這種不輕不重的指責對李恪一點影響也沒有,他無聊地掏了掏耳朵,呼一聲吹遠:“天氣漸熱,我們腳底下的冰城熬不了多少日子,與其在這裡和頭曼虛與委蛇,不如趁着城防最堅固時打幾日硬仗。只有讓頭曼疼了,猶豫了,糧絕了,我們在這裡才安穩。”
“那你大可以拒絕他的勸降,何必非要斬殺來使?”
李恪拍了拍城頭,輕笑一聲:“因爲……我不喜歡那個人的名字。”
時轉入夜,冰塞之中燈火通明,士卒們養精蓄銳,民夫們則喊着號子往來奔跑,把守城物資搬運到城牆與兩側山陰,以備明日大戰。
在後山的半山腰有一片開闢出來的平地,霸下上的機關獸雉被拆解下來安置在此,這會兒,幾十名墨者正藉着火光整備機關,李恪則拖着公輸柌的胳膊細細交代。
“柌,獸雉升上高空需要經過一定的飛行距離,白天起飛,弄不好就會被匈奴從天上射下來,所以我只能冒險讓你晚上起飛。”
公輸柌鄭重點頭:“今夜月明,視野良好,姊夫不用過於擔心。”
“你前前後後也飛了好幾十個時辰了,我不擔心你墜機,我只擔心你飛偏。”
“雉中有司南……”
李恪愣了一下,啞然失笑:“也是,關心則亂。你此去向南,燃料應該夠你飛到九原。到了九原,你持我令信換乘快馬,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蒙恬處,告訴他,頭曼在我這兒,我只等他十五日。十五日後,不是我拖着扶蘇突圍了,就是扶蘇拖着我一塊死了。你就把原話告訴他,切記!”
“唯!”
“時間緊迫,旁的閒話就不說了。此處六萬人生死繫於你一人之身,務必要注意安全。”
“唯!”
飛弩彈射,木雉高飛,螺旋槳噠噠噠的啓動聲在靜謐的夜裡傳出老遠,一路上揚着竄上高空,至此不見了蹤影。
陳平站在一旁輕聲問李恪:“尊上,柌君趕得及麼?”
李恪搖了搖頭:“按照三十日的標準分配物資,制定輪替。記得白狼營不可動用,他們在城牆上並不比平戎更有用,但卻是我們殺透重圍的最後保障。”
“嗨!”
……
四月初五,日出。
李恪把全軍的饔時提早到平旦末尾,所以當第一縷陽光從天邊鑽出來的時候,冰塞的士卒們嚼着半乾不幹的肉脯,目睹了此生難忘的壯美場景。
一面面三角大旗從太陽升起的方向緩緩擡高,顯露出望不見盡頭的蠻勇騎士,以及他們胯下雄健的戰馬。
他們用匈奴人最嚴整的姿態進軍,一列列,一陣陣,每一陣便是一個千騎隊,而每隊的打頭,必定是此陣當中衣甲最鮮亮的勇士。
城牆上響起了戰鼓。
戰鼓隆隆,號令聲聲,正中將臺的陳平總攬調度。在他的命令下,三面標旗升上高處,分別指向平戎軍甲曲第二千人隊,輕騎軍丙曲第四千人隊和輕騎軍丁曲第一千人隊。
他們是本次守備的第一波上城隊伍,第一面旗的防禦陣地是冰牆,第二面旗是西山塬,第三面旗是東山塬。
緊接着,陳平又一連升起九面標旗,以三面一組懸掛在之前的三面旗幟下面,他們是預備隊,依照梯次,隨時準備替換入陣。
兵旗就位,將臺之上升起將旗,正前一旗【平戎蘇】,西面立旗【輕騎田】,東面則是【白狼柴】,分別說明三方主將,職責分明。
再之後,兩面帥旗徐徐共起,右邊一旗白底黑字,書【河間監軍陰】,左邊一旗黑底白字,書【河間將軍李】,自然是李恪和扶蘇的主旗。
李恪與扶蘇共登令臺,就位在冰牆之後十五步,高達四丈,俯瞰戰場。
扶蘇回望了一眼身後掛滿旗幟的將臺,嘖嘖稱奇道:“也不知你腦子裡哪兒來這許多不同於常的東西,竟將調度與指揮分開,又將將旗與將領分開,真是……”
李恪扶着欄杆笑了一下:“將主戰事,身居於前線,廝殺當中難免會情緒激動,無法總攬全局。此番註定是一場持久戰,我們物資充沛,人力有缺,在守住城防的同時保存好士卒體力纔是首重,而這一點,陣前的將領是控制不好的。”
扶蘇點了點頭:“頭曼的軍伍清點出來了麼?”
“十六面萬騎大旗,按着匈奴普遍超編的把戲,人數大約在二十萬上下,我猜這已經是他大部分軍力了。”
“連三十萬也沒有?”
“金蟬脫殼嘛,若是不把殼留在喬巴山,他如何擺脫得了上將軍?”
“正是此理!”
二人談笑之中,匈奴大軍在三裡外列隊駐紮,頭曼眯着眼觀望着彩旗招展的冰塞,嘆口氣說:“左右山塬陡峭,不僅馬不能越,就連適合人去翻越的長度也只有三四百步,並不比隘口寬敞。若是秦人打定主意死守不出,此戰,難以速勝。”
有將軍拱手請命:“單于,齊達木部向您求戰!”
“準!”
一令下達,匈奴陣中戰旗搖動,一個萬騎方陣脫列而出,向着冰塞正牆呼嘯而來。
領頭的騎士振臂高喊:“他們的城不高!縱馬騎射,用我們手中的狼牙淹沒他們!殺光他們!”
馬隊疾馳抵近冰塞,騎士們在領騎的帶領下駕馭戰馬斜掠過冰塞城牆,在四五十步的距離紛紛張開弓箭。
一箭射出!
漫天箭雨高飛而來,李恪手扶着欄杆,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當真是半點驚喜也不願給我。”他輕輕抱怨着,對着令兵朗聲下令,“傳令,橫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