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帆!
上令下達,立在城牆後沿的戰士們齊齊搖動了手邊拉桿,那一面面豎立在城頭上,頭曼絞盡了腦汁也沒想出用途的牛皮方旗橫過來,拼接成一整幅三丈高,魚鱗式的牛皮屏風。
兩丈多的城猛升到五丈高度,匈奴射出的箭紛紛撞上牛皮,大多無力地墜落下來,少數紮上的,也僅僅鑽進個銳角,對牛皮本身難有傷害。
城頭的平戎戍士從帆的縫隙鑽出身子,上弦的騎弩對着背身的對手一頓猛身,霎時間人仰馬翻,數百人墜馬喪命。
弩的缺陷在裝填緩慢,眼看匈奴在奔行中祭出了看家的回馬射,戍士們一矮身鑽回牛皮。
角樓望哨祭出一面鮮紅飄旗,晃了幾下,李恪看在眼裡,輕聲下令:“豎帆,標的百二十步,拋發。”
令旗高昂,橫展的牛皮帆再次豎直,牆後空地,二十幾臺趕製出的拋石機呼喝着彈開皮索。
霹靂聲響,木石驚飛,數百塊人頭大小的碎石亂木高高飛起,從帆具間隙越過高牆,砸進了正在飛奔的匈奴陣中。
萬騎雄陣從正中塌陷了一大塊,真正被飛石擊殺的不過三五十人,但任何一匹奔馬失蹄,驚亂,都會帶倒三五騎士,骨斷筋折,慘呼盈野。
騎陣的速度猛就慢了下來,他們這頭慢,城牆上的平戎卻配好了第二枚矢,揚臂高擡,又一輪覆蓋射擊!
更多的騎士中箭墜馬,匈奴的領騎再不敢發起第二輪突擊,只能灰溜溜帶着自己的騎士們逃回本陣。
萬人出,八千回,眨眼之間,死傷之數兩千餘,而秦人卻連個受傷的都沒有。
傷而不死的戰士們在秦人的射距中哀號着,伸着血跡斑斑的雙手,拼命爬往自陣求助。
蘇角面無表情地號令戍士上弩,兩矢一組,像處刑般,把他們釘死在地上。
戰場人聲盡絕,只有斷了腿的傷馬猶在那兒抽搐,哀鳴。頭曼定定看着逃回來的領騎,他正跪在頭曼馬下,垂着手,躬着背,一言不發。
頭曼揮了揮手,輕聲說:“斬,退兵。”
大軍徐徐退去,那曾經駐立的草原上,只剩一具無頭的殘屍,泊泊流淌着鮮血,成爲滋養草場的恩物食糧。
守城初戰,前後歷時不過個把時辰,李恪看着匈奴退盡,終於疲憊地嘆了口氣。
“通傳將臺,轉二級警備,各軍歸營。”
將臺上,十二面兵旗降下,換上三面代表輕騎的千人旗,替換之士劍弓登牆,換下己歷了一戰的戰士們,還有民夫隨行而上,給轉帆清場上油,順便替換下受損的皮子,統一縫補。
扶蘇問:“可要聚將議戰?”
李恪搖了搖頭:“不必了,能休息時且休息,再過兩日,等頭曼真的感受到糧草的壓力,我們怕是連覺都騰不出睡了。”
這一日就這樣平平靜靜到了落日。李恪揹着手漫步在忙碌的營間,晃晃蕩蕩就來到冰牆。
他讓跟隨的墨者打開冰牆牆根的一處暗隔,取出一柱包着木皮的冰柱,伸出手,在柱頂用力摁了摁。
緊實,質密,通過這根小柱可以勉強類推整座冰牆的現狀。從現在的狀況看,浸泡過地霜溶液的裡皮表現良好,在太陽底下凍結三日,依舊沒有化冰的徵兆。
這讓李恪放了不少心。
“這幾日,地霜析出來多少?”
“有三百人一日三巡,至今共收集地霜二十餘斤,牆內的損耗比預想中小。”
“現在牆體完整,有這許多層羊皮裡着,損耗當然會小。等外牆破損,戰事轉烈,損耗就不好統計了。”
聽着李恪無力的分析,主管的墨者跟着嘆了口氣。
現在民夫們還能趁入夜吊出城去清理地霜,等匈奴圍城,日夜搶攻,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看着飽合的地霜溶液從牆面破孔流進草原,想再這樣把控住冰牆的狀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多難得的實驗吶……
那些匈奴,真是科學的大敵!
“鉅子,上將軍真能及時趕到麼?”
“誰知道呢?”李恪故作輕鬆地抻了個懶腰,“如今是貧農攻寨富戶守,要記得該吃吃,該睡睡。知道不,再過幾日,就連烹食的香氣,都會是我們攻敵的利器。”
……
第二日,歇戰。
王庭被毀,族人失儀,使臣身死,初戰無利,頭曼在沒有任何歇戰理由的情況下選擇歇戰,讓李恪生出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他在牆上觀了小半日,除了遠遠的,行使哨兵職能,防備他們棄塞而走的數百騎兵,視野所及空無一人。
頭曼在忙什麼呢?
李恪糾結了一會,決定讓蜃樓升空觀察。
自從自閉于山坳之後,蜃樓已經是他手上唯一可靠的探查工具,只是墨家的飛空器需要無水酒精作爲燃料,而無論是酒精的製取還是高密封度儲料罐的生產都只能依賴實驗室環境,唯有蒼居纔有條件少量置備。
霸下常備有八罐酒精,公輸柌和獸雉帶走了其中四罐,剩下四罐代表蜃樓有四次升空機會,用一次就少一次。
幸好,這次升空並沒有白費。令兵回報,匈奴人正在狼居胥山東麓大舉伐林,已有四五架大型雲梯基本成型,從樣式看,是登城用的馬道。
“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輕敵的念頭……”李恪鬱悶地抱怨一聲,對隨人道,“通令下去,檢查大弩,裝配擺錘。東西山塬亦不可懈怠,當定下輪值序列,謹防匈奴夜襲。”
扶蘇奇怪問:“恪,你覺得雲梯只是障眼法,頭曼意在夜襲?”
“雲梯就是雲梯,頭曼又不知我有能登天望遠的蜃樓,哪有把障眼法藏起來施展的?”
扶蘇呆了一下:“可你方纔又說……”
李恪聳了聳肩:“以己度人,若我與頭曼異地而處,又佔着絕大的兵力優勢,我也會輪番攻襲,日夜不歇。便是一時不能攻勝,至少得讓坳裡的人疲於奔命,再沒法安安生生地養精蓄銳,是不?”
扶蘇認同點頭道:“確是如此。恪,你覺得頭曼今夜可會來?”
“誰知道呢?戰與不戰,這主動權如今可不在我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