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零章 穀道聽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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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七十里,陰山谷道,長城關隘。

這裡是陰山山脈中的一處狹道,左右不過三十餘步,兩側皆是峭壁陡崖。

關隘就建立在穀道正中,過關之後繼續南行幾十裡,便是李恪此行的目的地陰山大營。

想當年,巴特就是在方螣的協助下從此處摸過大秦的防衛線,先對陰山大營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又派軍返身回來,對此處的關隘進行了徹底的破壞。

這裡曾被拆成一片白地。

後來蒙恬坐鎮雁門,曾對此關進行過一定程度的修繕,但北軍重心在北伐後轉向高闕關,這裡得不到足夠的重視,新修的關隘也遠及不上舊時高大堅固。

如今就更不必說了,關南是雁門,關北是雲中,這座關隘早就沒了戰略價值,只是因爲商貿頻繁,這才繼續保留着用作通行稅卡。

李恪不喜歡這裡。

狹窄的穀道,一線天的地形,這裡到處都可以埋伏,反觀自己,卻根本沒有進退的餘地和展開的空間。

車馬在道北停下。

李恪站在車轅上,皺着眉看着幽深曲折的穀道。

扶蘇奇怪走上來:“恪,車馬怎麼不走了?”

“這兒……”李恪拿手指着穀道,“說好了要在陰山大營匯合,天使在這傳什麼御令?”

“你覺得有詐?”

“不知道。大營是旦的防區,肯定沒什麼問題,但這裡……這裡的關隘如今是郡守府管轄,駐的也是稅吏,與北軍無關。”

“還有這等事情?”扶蘇意外地揚了揚眉,“或是,父皇身體見好了?”

“天子崩逝,何等大事。若不是藥石無靈,誰敢將那樣一封御令傳到狼居胥來?更何況還是蒙毅親手寫的。”

“也是……毅師絕非大驚小怪之人……”

二人登時陷入沉默。

韓談也從後軍上來,腳步頗急,臉上帶汗。

“殿下,上將軍,車馬怎麼停下啦?”

李恪衝韓談拱了拱手:“韓公有所不知,有天使在前頭關隘等着我們,說是又有御令。”

“天使?”韓談愣了一下,“那更該趕緊吶!”

“是麼……”李恪意味深長看着他,“韓公真不知有天使在前頭?”

“這……”韓談臉色驟驚,“上將軍何以如此發問!”

“每半個時辰斥候兩人,韓公可否告訴我,您在和誰聯絡?”

“自然是陛下御駕!”

“那陛下御駕現在何處?”

“就在陰山大營等着二位啊!”

“陛下聖體尚安否?”

韓談哭喪着臉:“上將軍,此等大事我如何能知啊!”

“是啊,似陛下安危這等大事,你要韓談來說,他如何說得?”李信讓柴武攙扶着慢悠悠上來,笑着掃了韓談一眼,轉眼望向李恪,“上將軍,天使在前,不進,不恭。”

李恪眯起眼:“隴西侯覺得殿下該進?”

“該與不該,皆要進去。”

二人默默對視了半刻,韓談看上去越來越急,李恪突然笑起來,對李信說:“隴西侯所言,在理。”

他轉身跳下車轅,把住扶蘇的手臂:“公子,穀道狹窄,你我二人棄車換馬可好?”

扶蘇微微點頭。

“臼弗,青,你二人領着本部自東西上山,控制住穀道兩側,不得有誤。”

“嗨!”

“曜,衝,你二人領五百狴犴下馬隨行,剩餘車馬暫由隴西侯代管。隴西侯,有勞。”

“舉手之勞。”

說完這些,李恪忽然看了看天色。

“不想天色如此晚了……原地休息半個時辰,食水之後,依序入道。”

韓談瞪大了眼睛:“上將軍,天使在前頭候着,您卻要在此紮營埋鍋?”

“不紮營,不埋鍋,就是隨便進些食水。穀道漫長,飢餓不耐久行,韓公以爲然否?”

看着李恪身後,滄海滿嘴的大白牙,韓談艱難嚥了一口唾沫:“那……待會兒入道,上將軍覺得我可要隨行?”

“韓公自然是要隨行的,不過衛尉騎士們一路辛苦,還是隨着隴西侯在這兒歇一段吧,好吧?”

“……全憑上將軍吩咐……”

……

鐮鼬騎士一分爲二,臼弗和卓青各領一路,持弓攀山。

李恪壓着大軍在道外等着,嚴令不許韓談的衛尉再離車隊。

剩下的五十幾個衛尉騎士被迫下馬,每個人都由兩個狴犴近衛看着吃喝,李恪當着韓談的面下令,說陰山周圍多見馬匪山賊,若是有人擅離隊伍,生死概不負責。

他等了整整半個時辰,估摸鐮鼬騎士們已經掃到半路,這才和扶蘇一道騎上馬,領着五百近衛步入穀道。

因爲是步行,隊伍行走的速度並不快。滄海爲李恪牽着馬,而蒙衝因爲要和應曜一塊領軍,給扶蘇牽馬的人就成了柴武。

行出三裡,天使臨近,李恪看到一個高不過一丈三四的矮小土關,關牆上站着十幾個甲士,關牆外則立着四五個騎士。

騎士頭領一身明甲,背上插着一面三角麾旗,麾旗迎着山風招展,正中一字曰【令】,正是令使大麾。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是,這位令使李恪是認得的,給事中闞忠,想當初李恪通錢趙高的主要見證人之一,趙高的絕對親信。

看到他,李恪深深嘆了口氣,回望扶蘇,發現扶蘇滿臉的錯愕。

他顯然也認得這位,這位的出現代表了一個誰也不願面對的事情,蒙毅的立場變了……

蒙毅爲何會變呢……

李恪想不明白。

他揚起手,護衛停駐,李恪與扶蘇四人二馬緩緩上前,與傳令天使當面而立。

闞忠冷笑着。

二馬抵近,相距五步,扶蘇纔要下馬,卻聽到一身輕咳。

李恪清了清嗓子:“給事中,是吧?”

闞忠怒目乍起:“大膽李恪,御令在前卻不下馬,你欲反耶!”

李恪聳聳肩:“乍聽聞陛下之事,殿下與我星夜疾馳,如今雙腿雙腳全是燎泡,幾近廢了,實在是下不得馬,請天使見諒。”

闞忠不可思議地看着李恪睜着眼說瞎話。

是,他和扶蘇九日能趕到這裡,顯然是星夜疾馳的結果。他們二人臉上多有徵塵未喜,也證明了星夜疾馳這件事情。

可是誰不知道他們是乘車而來!

李恪的機關車天下聞名,不僅有絕頂的防禦力,就連車內空間也比始皇帝的金根車寬敞舒適。坐着這樣的車奔行千幾百裡,他們的腳怎麼可能會廢!

而且面對御令天使,就是癃也得跪吧?怎麼能因爲一點小傷,就騎在馬上接令?

闞忠怒極,手指着李恪:“你……你……”

“你宣不宣吧。”李恪冷冷出聲,“若是不宣就把道讓開,我們有御令皇命在身,還要趕去陰山大營,迎候聖躬。”

“囂張至極!囂張至極!”闞忠恨死了李恪,從懷裡掏出御令,打着顫音,朗聲高宣,“大秦始皇帝御令!”

“兒臣……”

“直接宣令,哪兒來這許多廢話!”

穀道之中死寂一片,連扶蘇都怔怔看着李恪,不明白李恪爲什麼要應對得如此激烈。

不敬主上……可是棄市之罪!

闞忠緊緊咬着嘴脣,面色青白,盯死李恪,李恪也毫不躲閃看着他,如此對視良久,闞忠終於移開目光,朝向御令。

“皇長子扶蘇,蓄家兵,通外臣,性驕奢,多悖妄。其嘗私宴以言朕過,與宴者三五十人,阿諛吹捧!朕深恨之!皇子負貴胄之身,上啓天德,下續地厚,當敏思謙和,恪謹恭守,然扶蘇皆無!無君,無父,不忠,不孝,此人若存,朕何面天顏!令,皇長子扶蘇貶爲庶人,以成朕之君責。令,庶人趙扶蘇自裁,以全朕之人責!此令,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季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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