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扶蘇四年,十二月十七,澠池會盟第三日,亦即李恪臨盟的第一日。
得益於趙柏的超水準發揮,以一己之力獨鬥上中兩路,又有劉邦在下路猥瑣打野,第一項共議便已讓諸王在名望上賺了個盆滿鉢滿。
六國史記:王與諸王會誓,誅暴秦,死不歸,秦領國恪惶惶爲證,不能自禁,呼:大秦今日亡!盟,始成。
這一日會盟就在這樣喜氣洋洋的成功氣氛當中匆匆散會。
大家都忙着找鹽水沖刷,一個個疼得呲牙咧嘴,卻分毫不敢大意。
畢竟,諸王的命都是金貴的。
連世上最多智的墨夏子都說鐵鏽能殺人,他們就唯有堅信,鐵鏽必定殺人。
迴歸秦營,李恪一路眉頭緊鎖。
不小心着了趙柏的道,給六國相王做見證的事並不能算是重大失誤。李恪之所以會愁眉,主要是因爲今日之會,諸王帶給他一種極強烈的違和感。
按照他與扶蘇原本的猜測,這些草頭王之所以會傾盡國力合縱來攻,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在扶蘇登基前夕,逼迫他以雍王的身份與諸王相王。
如此一來,扶蘇登基爲秦皇帝,他們就具備了隨時稱帝,與大秦分庭抗禮的大義。
大義能決定很多事情,比如人心相悖,比如士子投效,其好處足以讓諸國選擇梭哈。
早先的發展似乎也是如此。
他們的邀約上明明白白寫着扶蘇的名字,是秦雍兩廷聚智相商,這才把扶蘇偷偷換成了李恪。
可今日臨盟的情景卻讓李恪不由產生了一種錯覺,除了項籍……現在應該叫項羽,其他幾王與秦雍相王的願望並不迫切,甚至於……似乎根本沒有奢望過扶蘇能夠答應這個非分之請,也從未想過扶蘇會真的參加這個會盟。
就如同他們的目標本來就是李恪……
李恪仔仔細細回憶着今日盟臺上的每一個場景,確實,沒有一個人有興趣對扶蘇缺席提出疑義,就連李恪刻意的試探都被他們忽略了。
你等請朕來,所爲何事?
事實上他們根本沒有請過李恪,從頭至尾,那份邀約上請的人都是扶蘇,請的國都是大雍。
李恪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
“旦,若是你看上李家玉姝,卻向嚴家提親,會是爲了什麼?”
旦嫌棄地瞥了李恪一眼:“我與武姬相濡以沫,憑甚要看上李家、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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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假如。”
“假如……”旦認真地想,“我若如此大費周章,肯定是對李家有非分之想,而非對玉姝有意。且,我如此做得先與嚴家密議啊,否則人才如我,嚴家真把玉姝嫁我,我該如何是好?”
“與……嚴家串通……”
一聲霹靂在李恪腦子裡炸響,他突然明白了,明白那種不協調感從何而來。
若六國真正想邀約的人是李恪,那他們就絕不會邀約扶蘇,寄希望於雍廷自己心血來潮,滿足他們不曾宣之於口的念想。
大雍有六國的內應,他們共同組成了一個華夏級的廣泛同盟?
亦或是他們想要的東西價值並不高,無論是李恪還是扶蘇,他們都能接受?
再亦或是,他們從未寄希望於澠池會盟,一門心思就是爲了打這一場?
答案究竟是哪個?
身處羣敵環伺,李恪不得不謹慎對待。
好的方面,六國不在乎來的人是李恪還是扶蘇,這說明他們的要價不高。
但百萬大軍,於現在的六國而言絕對已經透盡了國力。商會那邊傳來消息,除了韓國,剩餘五國都不同程度動用了自己的信用額度,趙國最高,齊國最低。
付出如此重大的代價,他們的要價居然不高?
不好不壞的方面,六國此番戰意堅決,會盟本不在考量範圍,之所以發起會盟,只爲了在戰前嘗試一把,看能不能不經戰事,通過談判桌就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拿齊。
可是軍力的優勢在秦雍一方,地形的優勢也在秦雍,他們憑什麼覺得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通過一場談判就可以令李恪雙手奉上?
以上二者皆說不通,那麼無論最後一個猜想有多荒謬,真相都是此項無疑。
政爭升級了!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攫住了李恪,他猛停下來,沉肩,低聲:“衝君,宮衛的將佐是如何拔舉的?”
蒙衝呆了一下:“一部分是王上當年皇子府的衛士,另一部分則是自勳貴親眷中擇其優者,侍王伴駕。”
“那不是五軍中郎將的職能麼?”
蒙衝苦笑:“大雍官階本就與大秦有些許差異,這不是相國與王上一道商議的麼,裁撤贅餘,添置實業……”
李恪這才記起來,當年扶蘇稱王前,爲了打破勳貴階級對高級官職的絕對壟斷,李恪特意說服他把郎官這個概念剔出了雍廷,只保留部分職能劃入衛尉寺。
也正是爲了預防這種變化對衛尉寺戰鬥能力的影響,同時控制衛尉不會變成第二個五官中郎將,他們才把本該屬於衛尉寺的衛士軍獨立出來,組建了烏鶴敖領袖的王師鐵騎。
天曉得,這種佈置居然有朝一日,會成爲對手設局的神兵利器!
李恪氣急反笑:“衝君,你速回營,立即梳理一遍這些天的斥候路線,找出那些始終只由勳貴掌控的方向,派王上的舊衛士重新探查!曜!”
應曜從李恪的臉上看到事關重大,幾步趨近,低頭拱手:“遣兩個營受衝君調派,與舊衛士同巡。”
蒙衝滿頭冷汗,聲音斷續:“相……相國信不過沖?”
“你對王上的忠心我心知肚明。”李恪深吸一口氣,鄭重搖頭,“但是此番,你,我,王上都被人算計了,雍廷有人要害我!”
蒙衝大驚失色:“怎麼可能!”
“若是我所料不差,那些人說不動你們這些王上的舊衛,但宮衛中那些勳貴……皆有參與。如此一來,那幾條線便是險地,狴犴可助你,妥善用之。”
“嗨!”蒙衝極盡全力抱拳一諾,“曜君,我們這便回營,我將那些勳貴梳理出來,你也在旁參詳,以免遺漏。”
應曜重重點頭。
李恪突然插嘴道:“還有,這些日子與王師聯絡都是誰在主責?”
蒙衝想了許久:“似乎……並無主責……”
“自今日起,全數交予王上舊衛,不可再假他人!”
“嗨!”
“你二人速去!”
看着二人疾走的身影,李恪頹喪地抹了把臉:“旦,待我等回營之後,你與滄海馬上把營中警戒提到最高,由狴犴封鎖內營。機關算盡太聰明,我居然疏漏了政敵!”
旦無不擔憂說:“恪,先莫着急,或許只是杞人憂天……”
“是杞人憂天就再好不過。”李恪眼神迷離望着遠處,“不管如何,待曜與蒙衝探過一遍,一切就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