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嗚嗚嗚嗚!
咚,咚,咚,咚,咚咚咚……
“白狼整軍……”
“鐮鼬整軍……”
“連山整軍……”
“窮奇整軍……”
“輜重整軍……”
“目標澠池!引擎發車!”
“霸下!起!”
“列陣!戰陣前行!”
“鉅子令!墨戰!屠天下!”
“全軍發車!墨戰!屠天下!”
政事殿的們搖搖晃晃地開着,殿上六七十人,呆坐在血污裡。
無人說話,無人動彈,甚至無人想到要喚幾個侍者進來,清理那具一點一點涼下來,不久前還是大雍九卿之一的殘破屍體。
扶蘇像是失了魂魄。
嚴駿緊咬着牙關,強忍着悔意:“王上……”
“誰能告訴孤,恪素來謹慎,這次何以讓十幾萬人摸到營前而不自知?”
殿上的人俱是一愣。
陳平恍然大悟:“蒙衝!”
嚴駿的腦子急速轉動:“王上,衛尉歷來忠心耿耿,此番事務多有隱情,且不能妄斷是衛尉作亂……”
“衝,在何處?”扶蘇神遊着問了一聲,“誰能告訴孤,爲何恪方纔說狴犴盡沒,滄海生死,從頭到尾,卻不曾說起過宮衛一句?”
他猛提高了音量:“告訴孤!一萬宮衛,幾乎與墨軍齊裝的宮衛,何以不能與狴犴協力把恪護出這二三百里,而要逼着他動用木鳶,眼睜睜看着狴犴盡沒?”
沒有人答話。
更多的疑團升起來,與血腥味混作一團,盤繞在殿裡,叫人聞之慾嘔。
蒙衝是可信的。
自大雍立國,他爲衛尉,便始終恪守着中立,只爲扶蘇一人奔忙。
墨黨、非墨黨,乃至是商賈、夷狄,他和大雍有勢或無勢的政治團體皆無糾葛,與中央、地方的每個官員都沒有私交。
唯一稱得上走動親近的就是扶蘇的舊衛們。
這很正常。
扶蘇的舊衛們往往熟識二十年以上,一個個雖無大才,卻對扶蘇忠心耿耿。
他們甚至沒有太大的慾望。
舊衛的人數有百餘人,僅小小一個宮衛便把他們安置下來,誰也不曾想過向扶蘇求爵求官,在大雍的官場彰顯身手。
從一個人的角度來說,這樣的一羣人好似無懈可擊。
他們憑甚作亂?
官員們想不通,想不透,現在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等。
一晃兩個時辰過去,天全黑了。
墨軍,或者說墨家早已出關遠去,消失在天邊,重新接掌了函谷關防務的杜摯又一次急急來報,稟宮衛迴歸,一萬人馬,全無損傷。
扶蘇臉上一道殺意閃過:“宣蒙衝。”
頂盔貫甲的蒙衝很快上殿,目不斜視,對政事殿上的血污和人羣中的殘屍全不在意。
他雙膝跪倒在扶蘇面前。
扶蘇靜靜看着他:“衝,是何人說你?”
蒙衝下意識去看嚴駿,目光一閃,突然繞過嚴駿,環過了整個殿堂,不疾不徐:“有人與臣言,相國殺了恬公。”
扶蘇的瞳孔忽就一縮:“何人?”
“軍中故舊。”
“你自參軍便在孤身邊爲衛,豈有故舊。”
“臣隸屬詹事府,在咸陽時,還是有一些故舊的。”
“何人?”
“臣答應過他,不言。”
“爲何!”
“他怕相國殺他。”
“怕恪殺他?好一個怕恪殺他!”扶蘇慘聲長笑起來,“你領兵回來,是來領死的麼?”
蒙衝挺直着腰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私逃。”
“既然你已有準備了……”扶蘇深吸了口氣:“駿卿,你主掌御使府。你來說說,蒙衝該當何罪?”
嚴駿咬一咬牙:“爲衛者,不能護主。然依衛尉所言,其坐視六國謀相國乃真,通敵之罪卻有待商榷。依臣之見,當斬之,以儆效尤。”
“斬麼……”扶蘇淡淡瞥了嚴駿一眼,“黃衝,你身爲相府司法,一應律條皆出你手。於駿卿之言,可有疑義?”
“通敵,禍國,妨主,謀賢,狹私軍,瀆公職,多罪並罰,當夷三族。”黃衝跽坐在堂一動不動,“然雍有新律,三族不盡夷。蒙衝首罪,可車裂之。軍中各級從罪,闢、斬、城旦、黥面,不禍家人。衝族中有未傅籍者,黜爲庶人,由其媼監護,配邊黔首,一代不用。此,方是武安寬嚴並舉之法度。”
“既是恪的法度,便這般吧。”扶蘇疲憊地站起身子,晃了一下,幾乎摔倒。
他看着嚴駿:“駿卿,御使府執掌刑重責,你不曉律法,爵降三級。如此,各人忙碌去吧……”
“唯……”
……
夜色下,龐大的墨軍緩行在道路上,不疾不徐。
李恪靜靜坐在霸下的露臺,隨着霸下邁足,輕輕搖晃着身子。
旦心緒不寧地踱着步:“恪,讓我領鐮鼬先去澠池,墨軍行速太慢,這樣走過去,六國都逃光了!”
“放心吧,他們或許不在澠池,但只要我停下,他們自己就會聚過來,不用你去尋。”
旦愣了一下:“爲何?他們就這麼急着尋死?”
“我以軍陣緩行,所以這一路上他們尋不到襲我的機會。但他們又不敢走,因爲他們若是走了,我會一城一城蕩過去,一直追到天涯海角,一直把他們的都城變作廢墟。”
“你真會屠城滅國?”
“爲什麼不呢?”李恪冷笑一聲,“我在函谷關的表現這會兒肯定已經傳到他們手裡。”
“我已經瘋了,至少在他們看來,這一遭他們已經把我逼瘋了。與我一戰既不可免,那麼這一次就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戰於原野,四下無阻,他們有百萬人,我不足四萬人,若這一次他們還不能殺我,那他們便是逃回去,也只能在驚惶當中,等着我去尋他們。”
旦恍然大悟:“原來從函谷關開始,你就在逼着他們決戰!”
“我說過要在澠池建冢的……”李恪伸出手指,捋開臉頰邊的一縷碎髮,“便是不捨得拖着這個天下毀掉,我也要讓世人知道墨家真正的實力,用這百萬人的血,讓他們以後再不敢阻攔墨家的意志分毫。要不然,狴犴和滄海豈不是白死了?”
他苦笑着擡起頭,眼看着漫天的星空。
一聲歉嘆……
“抱歉,滄海,我終歸不能活得如你這般隨性自在。我妄來這世上一遭,舍不下的,終歸是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