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行軍,全機動力的墨軍行抵到澠池城下,路上沒有遭遇一次襲擊。
奔騰的澠水和羊水交匯在眼前,高大的會盟臺就在視野可及處,廣闊的三川大地上沒有敵人,一夜之間,那十幾萬追兵便如蜃樓般煙消雲散。
這一路所過,烏鶴敖的王師曾來詢問過詳情,但使者不曾見到李恪,就被弓弩上弦的鐮鼬逼退。
還有零星的狴犴入列匯合,人數不多,止區區四五百人,李恪在行進的霸下上見到伍廉帶領的他們,欣喜若狂。
李恪的木鳶走得太快了,各路大軍急惶惶撤走,給了身藏在堡壘中的他們些許生機,至於真正盡損的狴犴戰車,李恪一點不在乎。
墨軍旁若無人地在澠池成南七裡列陣,外列是縱橫十里的連山,每邊五百車,呈三列,僅正東孤零零一列,背後是排列成緊密戰陣的白狼和兩翼鐮鼬。
更中間是朝向四方的窮奇,七成面東,亦作方陣,窮奇裡頭是如山一般的軍械匣子,霸下聳立正中,高高直立,四枚蜃樓高飄到百丈,面朝四方。
列陣之時,澠池縣令曾臉色蒼白地來拜會過一次。
李恪讓他領走了數萬駕卸下輜重的多餘貨車,還有些用不上的連山戰馬,浩浩蕩蕩足幾萬匹,看起來比之大軍猶有過之。
等做完了這一切,李恪就靜待下來,烹着茶,觀着景,一言不發。
時至莫食,第一縷煙塵出現了。
正東蜃樓回報,有大軍自百里外向澠池緩行,旗號楚、漢,預計交戰在明日。
不一會兒,正南,正北亦回報,兩側皆有少量敵軍出現,南旗爲韓、燕,北旗爲齊。
旦訝異道:“圍三缺一?趙柏跑哪兒去了?”
“大抵是知道此戰無勝數,跑了吧。”李恪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他們主力會在東面?”
“劉季……劉邦在對面,他吃過連山的虧,知道連山雖利,但不耐久戰。那次他憑几萬人便衝到第二列燃料用盡,這次他們的兵力數十倍,東側止一列,他們當然要選東。”
旦較真道:“若他們選了其他方向?”
李恪手指了指頭上:“蜃樓可以在百里外發現敵蹤,他們可以變陣,我亦可以。而且窮奇變起陣來比他們還方便,只需要掉個頭便可以了。”
旦似乎對這種作戰不是太適應,撓撓頭道:“現在他們軍陣已成,是不是把西面的連山調去東面?反正勻一些馬也方便。”
“懶得調。”李恪翹了下嘴角,“這一次我是來殺人的,不想和他們捉迷藏。”
……
一日散盡。
雍王扶蘇四年,十二月二十,天陰,微風。
似乎連天爺都感受到雙方的戰意,從天氣上便大開了方便之門,選了最適合雙方決戰的氣象條件。
五國六十五萬大軍相隔二十里,在墨軍三方列陣。
北爲齊軍,有騎卒一萬,車五千乘,另有弩士兩萬,步卒四萬五千,領兵者爲齊相田廣。
南爲韓、燕聯軍。燕軍有騎卒八千,車一千,弩士一萬,步卒五萬五千,領兵者燕王韓廣。韓軍有騎卒兩千,車五百,弩士一萬,步卒萬五,領兵者韓王韓信。
東面是戰陣的主攻,楚、漢聯軍。
楚國軍陣鐵騎三萬,戰車萬乘,另有弩士五萬,步卒十七萬,由再奪勇冠的項羽親領,猛將龍且爲騎將,獨臂英布爲車將。
漢軍軍陣鐵騎一萬,戰車五千,弩士一萬,步卒十萬五千,曹參爲主帥,騎主將灌嬰,車主將周勃。
日出,戰鼓雷鳴!
項羽直立在將臺之上,慢悠悠抽出新配的寶劍,面色凝重:“傳令,進兵,不殺李恪,誓不鳴金。殺!”
霸下上,李恪走出房間,越過田橫,陳旦,穩穩站到碑樓的露臺。
“傳鉅子令,一級解密。”
“令!一級解密,窮奇備戰!”
紫色包金的窮奇大旗緩緩升起,迎着風飄蕩起來,獵獵作響。
李恪咧着嘴面露嘲弄:“看,捱得打多了,再蠢的人也知道應變,這一次他們發兵就不在十里,而是二十里。”
田橫嗤笑一聲:“令將士們多跑十里而已,算哪門子應變。”
“教教他們現代戰爭吧,免得他們永遠以爲……人多便能勢衆。”
“嗨!”
幾面三角令旗升起到窮奇大旗之下,明明對方還遠未到射程,窮奇陣中就已經響起了一道道將領。
“依鉅子令!秘一等。第一諸元,備地網矢。各取發索,劃定戰場!五矢疾射,放!”
將士們當即動了起來。
地網矢是二級秘矢中的一種,整體設計全部出自李恪,其本體是易碎的白瓷,樣式與普通常矢極爲近似,只是矢鋒取消了棱錐設計,改爲圓錐,且尾簇加大。
它的特種體現在矢鋒後面綁縛的八個空心柱體瓷罐,內裡填滿了鐵釘、鐵刺,使用之前在中空處塞入火藥,點燃發索,便可以炸出大量雜物,專用於壓縮戰場。
不多時,一枚枚純白色瓷矢向着東側戰場兩翼破空而去,這便是事先劃定的第一諸元。
瓷矢墜地,寸寸碎裂,綁縛在上面的瓷罐咕嚕嚕滾散開,隨即爆炸,傾灑出漫天的鐵碎。
五矢之後,平整的戰場兩翼佈滿了厚薄不一的暗器機關,距離的寬度足以勾起劉邦心中最深沉的回憶,十里。
窮奇沉寂下來,弩車變向,調整到地面早已劃好了線的第二諸元,戰鬥諸元。
奔馳的騎兵們衝入了戰場,突然間,馬嘶失蹄,連排連排地摔倒,灌嬰和龍且急急停下大軍腳步,小心翼翼合攏,擠擠囊囊試探出相對安全的距離。
後陣,劉邦的臉色登時變了。
“又是十里……”
他回想起商縣城下那副血肉的戰場,心中不由涌起一股退意。
張良出現在他的身後,頂着他的腰:“王上,您與趙王不同,此番若不能合力殺死李恪,大漢休矣。”
劉邦狠狠一口咬開了嘴脣,任鐵鏽似的血氣充斥鼻腔:“傳令灌嬰,留下些許騎卒標出進路,這一戰……大漢當先!”
大漢當先!
戰場轉瞬貫徹了劉邦的意志。
楚漢聯軍以騎先,車中,步弩爲後。
每一兵種又以漢先、楚後,吶喊直衝。
漢軍的將軍們在軍陣中大喊:“毋要懼怕天雷!衝得越快!越能活命!衝!”
東西兩邊,不受攔阻的齊、韓、燕也隨之發起衝鋒,每個人的神色皆是瘋狂,每個人的嘴裡都是無意義的吶喊。
墨軍的大營裡沒有一絲騷動。
幾十萬敵軍正在奔來,但他們的眼裡只有霸下。
霸下上升起了純黑的連山旗。緊接着,又是一串窮奇的令旗。
“連山備戰,熱車,自決!”
連山猛士們毫不猶豫鑽進狹小的主艙,汽艙的操士鏟進第一剷煤,引擎開始噴吐黑煙。
他們飛快地剷煤,汽笛鳴響,等在後頭的墨徒當即把一擔擔新煤填進料倉,直至滿地不能再滿,這纔不甘後退。
另一邊,窮奇又響起了戰令:“第二諸元,備天羅矢!五矢疾射!第三第四諸元,備蚩尤矢,戰決!”
整個戰場同時忙碌起來。
第三第四諸元分別面相南北,原本每側不過六十架窮奇,在將西側窮奇調入兩側後,達到九十架。
他們從戰鬥開始投放蚩尤矢,一直到機關停車,始終不歇,這便是戰絕之意。
而正東的主戰場上,四百二十架窮奇高高射出了全無殺傷力的天羅矢,一張張金屬鑲編的大網在空中張開,像巨獸一樣,籠蓋到衝鋒的楚漢聯軍頭頂!
從天而降的大網徹底堵塞了軍陣。
戰馬跌到,戰車傾翻,在似寬實窄的十里步道,所有人馬蝟集一團。
隨在軍侯的將軍們臉色大變,紛紛高喊:“破網!破網!”
可殺星一般的窮奇營豈會容許如此機會從手邊溜走?
新的戰號響了起來。
“備燎原矢!五矢,疾射!”
燎原矢,一級秘矢,外形與蚩尤矢極爲相似,只是蚩尤矢的樣子像收了翼的飛魚,燎原矢卻像是張開翼的飛魚。
它們飛上天空,以一種怪異地姿態平滑地光臨蝟集一團的聯軍上空。
深埋在導線槽裡的發索燒到了盡頭,一內一外,火藥炸裂,漫天的火油摻着白磷,像暴雨似潑滿了戰場。
接觸空氣之後的白磷開始燃燒,引燃火油,引燃人體。
超過十萬人被覆蓋在這片突如其來的火場,慘叫,慘叫聲直衝雲霄!
戰場寂靜了……
濃密的黑煙裹挾着慘叫,明明如雷似暴,卻好似完完全全傳不進人的耳朵裡。
早已被蚩尤矢和連山營殺破了膽的南北戰場開始出現逃兵,他們不敢向東逃,便用一種可笑的方式,聚成細列潰逃向西。
跳蕩的墨者、墨徒從北面的戰場殺了出來,見人就砍,見人就殺。
大批大批的潰兵跪倒在地,哭嚎求生,但他們引不起墨者的憐憫。
這一戰只爲復仇,鉅子有令,墨家不需要戰場之俘!
東面,幾萬人擁堵在連山與火場之間,十萬人慘叫在火場當中,更多的人目視着這些,開始潰,開始逃。
因爲正有越來越多的飛魚沖天而起,越過火場,飄向遠方。
它們的射程不是十里,它們更遠,遠得彷彿無邊無際……
開戰僅僅一個多時辰,澠池會戰,墨,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