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之軍神。
這個詞伴隨着一個個諸侯的興榮與強盛,曾無數次被安放在擅於用兵,且在同時代彰顯出無人能敵的霸氣與勇毅的將軍們身上。
故對於諸侯而言,戰神一詞總有着別樣的特殊意義,那就是國之強盛。
所以在八年的冷冬裡,扶蘇始終很振奮。
四年,藉由李恪在澠池一戰的潑天大勝,秦軍高開低走,贏了土地,卻沒能贏得士氣。
五年,天下太平,一歲無戰。
六年的主角是楚趙齊,秦國不僅是配角,還是丑角。
大秦是強國啊!
想當年九郡的大雍由李恪主政,所向披靡,不戰已叫人怯上三分,一旦出戰,則必是大勝完勝。
可現在呢?佔了更多的土地,聚了更多的人口,有了更高的威望,只少了李恪,大秦便不行了?
夜深人靜,扶蘇忍不住會捫心自問。
究竟是李恪留給他的雍州一系不能任,還是他不能任?
這口氣在他心裡憋了整整三年,直到七年,在經歷了短暫的不健之後,他終於用一次善任爲他的大秦迎來了第一次高光!
韓信出世!
區區十萬關東秦軍,在司馬欣與蘇角手上始終表現得不溫不火,中規中矩,卻在韓信手上爆發出無比璀璨的光芒。
一敗強楚,連克三郡,誘出項羽調動聯軍,緊接着不爭土地殲敵有生,還利用了項羽貪小性婪的惡性徹底分化了楚與齊趙。
韓信用兵與李恪的精密和章邯的剛毅皆不同,自出道起就彰顯着一股子從容與謀定後動,萬事萬物皆了於心,出兵之前,便已算到了勝戰之果。
這一勝奠定了韓信在關東秦軍中的領袖地位。
他平息衆議,放下元氣大傷卻尤有餘力的楚地,只奪潁川、陳、南三郡,扎入楚漢越三國之交,以戰挑釁。
在巨大的軍爭壓力下,始終隱而不發,又曾巧出逼退過李恪的越國終於出來了。
韓信又是提前調走了王師精騎,在最關鍵的時刻用之,一錘定音!
世無不可謀!
韓信斬趙平一戰,真正向世人展露出韓信的兵鋒和獠牙。
他沒有連場的大勝,也沒有無敵的強軍,但只要進入他的算籌,對手就會在不知不覺間陷入死局,無數可逃。
所以,空有二十萬強悍南軍的趙陀纔會不戰而逃。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者,韓信是無可爭議的軍神!
收穫軍報,扶蘇大喜。二世皇帝以明詣昭天下,晉淮陰侯韓信徹侯,封潁川,號韓君。
一時間,韓信風光直逼向隱世多年的李恪,一時無兩。
此一封,君臣相得。
韓信多年的宿願便是不下李恪,一朝成其志,不免生出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感動。
他當即把最後那點謹小慎微拋了,請令節制潁川、陳、南、三川、南陽五郡,鎖留財稅,廣興兵貿。
他一面提高士卒的兵甲裝備,一面用自己的面子從白於將作請來墨家施工隊與配套機關,依南郡之山水河澤興建起連片的雍州特色堡壘防線,繼續與漢楚越三國相持。
秦軍依託防線時攻時守,時進時退。殺人,劫財,不掠地,用一刻不停的戰爭壓力把三國拖進軍備競賽的深淵,眼看着他們在國政破產的道路上猙扎哀號。
韓信的表現令李信老懷寬慰。
他老了,快死了,作爲始皇帝早期的年輕幹才,在歷經了浮沉之後,他甚至一度丟掉了李氏的顯貴。
直到他在站隊中選定了扶蘇。
選擇扶蘇,卻與蒙氏似近實遠,拋開兵家的身份,在更復雜也更詭譎的政爭中左右逢源,乃至於誇大地宣揚自己與李恪出了五服的親戚關係,把自己化身成墨家與大秦連架的橋樑……
他拋棄了一切,也獲得了一切。
作爲最早對墨家表達出善意的勳貴家族,手掌着李恪在人世間最親近的李泊一脈,槐裡李氏已經是當今大秦當之無愧的第一世家。
李泊,居郎中令,帝信不下於往日蒙毅,三公之位唾手可得。
李左車,陛下的妹婿,居雁門郡守,身兼中央、地方、雍州、中土多重身份,乃大秦地方實權派的鼎足人物。
李超,接呂奔之職任少府,九卿之列,李氏繼主。
餘者如仲車、諒、憨、埠等族中才士皆有重用,得八百至千二百石秩級。
他們不僅是秦廷的中堅,更是李氏區別於李恪,能夠被勳貴們視作領袖的關鍵所在。
李氏興旺!
自家祖將李氏捧上大秦勳貴之寶座,李氏從未有哪一刻像今日這般深受器重。
但李信心中仍有遺憾,那便是在這個風起雲涌的軍爭之世,身爲兵家豪門的李氏卻總拿不出一個真正領袖羣雄的將主。
而現在,這個遺憾終於被彌補了。
他親手挑選的女婿撐起了李氏在軍方的驕傲,韓君,通武上將軍,主持關東秦軍,力壓三大逆王。
在大秦,韓信終成爲王翦、李恪之後,第三個以徹侯之身統領大軍的將主王臣,軍神之名響徹天地。
李信覺得自己可以退休了。
他告老後,李泊會繼任大秦相國,李氏的政治權威不會有任何減弱。
至於他這把老骨頭,大可以爲李氏再盡一次綿力,讓大秦再欠李氏一個大大的人情。
心思即定,李信施施然去到阿房,在御書房中見到了勤政中的扶蘇。
“陛下,勞苦了。”
扶蘇活動一下脖頸擡起頭:“國政紛亂,朕不似先皇帝天縱,又無恪之奇才,將勤補拙只是本份,當不得誇。”
李信微微一笑:“陛下還念着夏子麼?”
“恪……”扶蘇嘆了口氣,“朕總想着甚時候去一趟雁門,聽聞他栽了萬畝竹梅,一年四季皆有花香……”
“那何以不去?”
扶蘇不由面露尷尬:“國政憂憂,分不得閒。”
“其實老臣也明白,是因爲郯君吧?”李信瞭然一笑。
“恬師……”扶蘇放下筆,站起身,去到窗邊,“相國以爲恬師是恪殺的麼?”
“不會。”
“何以篤定?”
“因爲……”李信臉上一陣苦笑,“夏子之才,夏子之傲,臣一生觀人也不曾見過傲如其者。他不會殺郯君,因爲他從未把這世上的英雄視作對手,任何人在他眼中,不過是可用與不可用罷了。”
“那朕呢?”
“陛下……可用。”
扶蘇哈哈大笑起來:“說吧,相國有何事?”
李信整了整衣襟,正肅下拜:“臣,欲告老。”
扶蘇不由挑眉:“各路逆王橫行於世,天下無一刻之安寧。這個時候,相國要告老?”
李信輕笑,又揖:“陛下,臣無才德,於相國之位,本就是尸位素餐,當不得大任。臣告老於國無礙,但臣倚老賣老,這身秩級,這身輩份倒正可爲陛下所用。此時告老,也可在老死之前,爲陛下解一憂愁。”
“相國之意……”
“難道陛下就真不願知道,夏子究竟想要什麼嗎?”
……
秦二世八年二月,通武上將軍信斬趙平,怯越四百里。
四月,二世詣,封信徹侯,稱韓君。
五月,撤北軍制,建大秦東軍,轄兵二十萬,通武上將軍領之,裨將蘇角,副將司馬欣、楊奉子,奉子駐廣陵。
六月,丞相李信除雍州牧,郎中令李泊除丞相,典屬國張遷除郎中令。
信任州牧,緩上任,先往雁門美人丘行,與夏子謀。
八年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