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戰一直持續。
地上的血再分不清楚彼此。
欒布揮動鐵劍猛砍,在四周皆是蠻兵的情況下,劈砍無疑比刺殺更有殺傷力,也更適應實戰的需要。這是第十一個了吧,欒布已沒有時間去細想,殺殺殺,他的腦子裡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殺完所有靠近的蠻兵。
殺不盡的蠻人頭,流不盡的沙場血。
戰場上,秦軍的抵抗相當的頑強,欒布不愧是一員不可多得的將領,在傷亡比例接近三分之一的情況下還能鼓起士兵死戰的信念,就憑這一點他就足以笑傲沙場了。笑,如果還能大笑一聲的話,欒布一定會這麼做,但是現在,他連笑的時間都沒有。
“去死吧,蠻賊!”血雨橫飛中,欒布不停的嘶聲叫喝着,他奮力揮劍斬落一名蠻將持弓的手臂。忽然,腳下一軟,原來剛纔一下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見到佔了上風的對手不支倒地,拖着血淋淋斷臂的蠻軍武將獰笑着將竹刀劈下,別看蠻人手中拿的只是竹刀,但鋒利程度與青銅劍比起來並不差多少,這種竹子是產自黔南的墨竹,具有極強的彈性和韌勁,用於戰場搏殺的話,竹劍的柔軟性正好能彌補竹子硬度的不足。
正當倒地的欒布絕望之際,一名躺倒在地的受傷秦軍士卒垂危之際幫了他的忙,這個士兵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抱住了蠻將的雙腿,這使得無法動彈的蠻將只能乾着急的眼睜睜看着欒布翻滾逃脫。
“該死的秦狗!鬆手。”蠻將怒吼一聲,獰笑着惡狠狠將兩面鋒利的竹刀刺下。
“殺!”未等蠻將得逞,僥倖逃過一劫的欒布奮起一躍,帶着勝利者的微笑的他鐵劍斬落,血雨中對手地頭顱沖天而起。
激戰還在持續,秦軍漸漸不支,數量上的劣勢卻不是隻憑勇悍能夠扳平的,特別是當巴人的叛亂者將他們的私兵也投入到進攻陣中時。
秦軍的最後抵抗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全部殺掉,一個不留!”戰場上,不時傳來蠻軍將領得意的狂呼叫喊。
天色漸暗,彷彿連日頭都不忍心欣賞這一場血腥的殺戮了,秦軍已經棄守土圍,剩餘地士兵只能依仗着幾處低矮的鹽房死守,不過,隨着越來越多的蠻兵加入到清剿的陣營中。相信鹽房內的抵抗也不會持續多長時間了。
過程雖然艱難了些,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跟在夜郎主將後面的繁姓、範姓巴族家主臉上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輕鬆表情。只要佔據鹽井就有了爭勝的財源,然後,派兵據守沿路隘口再加上夜郎國援兵的協助,秦國的軍隊就是想報仇也沒有辦法,打巴郡哪有那麼容易地,畢竟,現在地秦國已經不是一百多年前攻滅巴蜀的那個強盛帝國了。就是那時秦國爲了攻佔巴蜀足足用了三十餘年的時間,出動地大軍更是高達二十餘萬。
時過境遷。千創百孔的秦國根本沒有二十萬軍隊。加上函谷關、關中和北方都有敵人壓迫,秦國能夠動用的軍隊絕不會超過一萬人,一萬人能幹什麼。在巴郡這個羣山環繞的地方,不熟悉地形和缺少支援的秦軍就象是瞎子,只能眼睜睜的等着被消滅。
而更讓叛亂的家主們有信心的是,還有夜郎國的大軍作爲依靠,夜郎國方圓千餘里,據說帶甲的士兵足有五萬之衆,就連南越一帶地秦國南方軍都不是他們的對手,那個秦軍主帥屠睢就是中了夜郎蠻兵的毒箭才丟了性命。
“殺蠻子!”
突然間,一聲怒吼生生將家主們從美夢中驚醒,等他們睜眼再看時。本已平靜無波的戰場風雲突變,在己方軍陣的後方,由巴顏子私兵和秦國增援軍組成的強大突擊軍團象鬼魅般由密林深處鑽出。
“將軍,後面有秦狗!”家主們一個個驚惶失措,紛紛將求援的目光投向身邊的強者——那位夜郎武將。
就這一瞬,當蠻將察覺到後陣變亂時,撕殺已然演變成了一場混戰。
首先接觸的是巴顏子地私兵和夜郎蠻兵,巴人與蠻人之間的交鋒招招見狠,雙方的羽箭上都塗抹了毒藥。只要射透鎧甲,基本上就結束了一個士兵的戰鬥力。
緊接着,在彭越的指揮下,四千餘秦軍吶喊着殺入敵羣,一直以來都以游擊戰術爲主的這支軍隊在這一刻終於展現出了他們的血性,他們要用一次次的進攻證明,他們同樣是秦軍中的驍勇將士。
“你們這些廢物,都不許逃,給我頂上去!”家主們的叫喊聲透着絕望與不甘,私兵們衝上去,傾刻就倒下,換成蠻兵衝上去,又倒下。
吶喊聲中,一個個爲了各自的信仰而作戰的勇士長眠於殺場。
生盡歡,死當醉。
在如此慘烈的搏殺中,缺少實戰經驗的巴族私兵率先支撐不住,倉惶敗下陣來,緊接着,撤退變成了潰逃。返身衝在半路上的夜郎蠻兵被潰兵一帶,也跟着糊里糊塗的跟着大隊奔逃,在這種崩潰的情況下,任是夜郎將領連斬數人,也遏制不止頹勢。
逃吧,每個人都在這麼想。
包括適才還對勝利充滿了自信的叛亂家主們。
其實,當他們發現後陣的秦軍中有巴顏子的身影時,就已經明白這一仗沒有勝算了。
可逃,又哪裡有這麼容易的。
混亂的戰場上,識機得早的蠻兵們伺機跑進了周遭的密林,其它來不及撤下的則被秦軍和巴顏子的私兵團團圍住,成爲亂刃下的亡魂。
“欒布兄弟,欒將軍何在?”彭越在堆滿了屍體的戰場上焦急的搜索着,可是沒有回答,守衛鹽井的秦軍象是全部戰死了,沒有一個活下來。
“欒兄弟!都是我害了你呀。”終於,在巨大的打擊面前,彭越痛哭失聲了,適才在與蠻兵交戰時的勇猛將軍此時卻象一個迷路與大人離散的孩子一樣,哽咽抽泣起來。
男兒淚,值千金。
欒布是彭越生死與共的兄弟,早在鉅野澤爲盜時他們就是相交甚睦的好朋友,一年前,欒布離開關東千里迢迢來投,兄弟兩個本指望着能在軍中發揮才幹,建功立業,而今,兄弟倆個卻是生死分離,這讓彭越這個五尺高的漢子如何能禁受得住。
“彭將軍,欒都尉在前面!”忽然,一個微弱之極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入彭越的耳朵,它來自於地下。
狂喜之極的彭越奮力翻開地上的層層屍體,卻見被押在最下面的一名雙腿俱廢的秦軍小卒正朝着他微笑,他的身下是汩汩的血河,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沒有一絲的血色。
“將軍,我們勝了嗎?”小卒艱難問道。
“勝了,我們秦軍大勝,蠻子都被趕跑了!”彭越抹了一把眼中的淚水,回答道,讓一個士兵看到自己這般不堪的模樣,實在有損將軍的威儀,不過,他現在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急切的想知道欒布在哪裡,他是否還活着。
“真的,太好了,欒將軍就在前面的土屋裡,將軍快去找他!”這一聲說罷,小卒帶着幸福的笑容閉上了眼睛,讓他能堅持到現在的信念終於了了——秦軍勝利了。
土屋內,驚心動魄的一幕讓彭越這位身經百戰,早已將死看得淡得不能再淡的將領的心在劇烈的狂跳,數十名秦軍傷兵層層疊疊的擋在一個持着鐵劍的‘血人’身前,他們的跟前,躺滿了蠻兵的屍體。
“軍醫,軍醫,快過來救人!”彭越叫喊着上前,將那個血人抱起,疾衝出門。
“欒布,兄弟,你千萬挺住,傅帥也來看你了!”彭越哭嚥着,腳步已有些踉蹌,在戰場上男人之間的友情體現得彌足珍貴。
“欒將軍,欒布!”因爲要主持協調大局,稍後趕到戰場的傅戈也被這戰場上的慘象給驚住了,這一場激戰雖然規模不比與那些動不動就成千上萬的戰役相比,但在局部戰場上撕殺的慘烈程度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欒布是好樣的,他手下的五百秦國士兵也是好樣的。
“傅帥,我這裡有特製的金丹,給欒將軍服下並敷在傷口上,能夠起到很好的功效!”跟在傅戈身邊的巴顏子一臉討好巴結的湊了過來。
同樣目睹這慘烈一幕,巴顏子在驚駭之餘,心裡也在暗暗慶幸,他想不到秦軍的戰鬥力會如此強悍,區區五百士兵就能擋住接近六千餘的蠻兵一天一夜的進攻,此時的他萬分慶幸自己知趣得早投靠了秦國,否則下場就會和那些叛亂者一樣被無情的追殺,直到全族盡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