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妻小夫之望族主母
進入十一月,蓉城的冬天也開始到來了,寒風凜冽中,金氏的各大商行也迎來了最忙碌的時候,年底的結算以及來年的計劃都需要在這兩個月之內做好。
雖說工作量很大,但是多年來也形成了各類章程,只需按章辦事便是,當然,新情況也是又發生的,便在年底結算完成之後,齊傾下了一個命令,來年金家不做擴充計劃,只做守成。
不做任何擴充計劃這對商賈來說是不可能的,便是礙於實際情況沒有突破,但是計劃也是在列清楚,尤其是金家這般的大商賈,若是沒有相應的計劃,來年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辦事。
作爲留守在蓉城唯一的大管事,金仁不得不找上了齊傾,“少夫人,雖說如今邊境有戰事,但是苗疆地處偏僻,對內地的影響不算大,再者如今的戰事也很順利,小人以爲朝廷獲勝的機率很大,我們沒有必要爲此而停止所有擴充。”
“原本便沒有大的計劃。”齊傾淡淡道,“停下了也並無不妥。”
金仁蹙眉,“少夫人說的也沒錯,只是小人擔心會影響士氣!”
“仁叔覺得金家這些年情況如何?”
“穩健爲主。”金仁道。
齊傾笑道:“這便是了,穩健爲主。”
“可是……”
“此事我已然決定。”齊傾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你們只需照辦便是,至於士氣的問題,那便有勞仁叔幾位了。”
金仁看着眼前的微笑的女子,心裡卻不知爲何生出了一絲不安,“少夫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沒錯,這幾年金家的確都穩健的路線,但是也並沒有到什麼也不敢做的地步,從沈家隕滅到現在,金家每年都在蠶食原來沈家的地盤。
如今貿然停下……
難道是因爲之前柳家的事情?
“少夫人,是不是少爺出什麼事了?”
齊傾搖頭:“他沒事,只是如今他依然有功名在身,我不想讓他受影響。”
金仁一怔。
“金家脫離賤籍也有好些年了。”齊傾繼續道,“可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金家仍是商賈之家,錢財金家不缺,既然不缺,便無需吃相難看,先停一停吧,等過兩年金熙接手這份家業,再由他做主。”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只是縱橫商場這般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什麼風浪沒經過的金仁卻還是覺得不對,如果是爲了少爺的名聲着想,那從一開始便該做了,怎麼到了現在……就算是打算現在纔開始,也不會這般突然事先沒有任何的風聲,前不久不還在趁着戰事大賺一筆嗎?怎麼突然間便……可雖然覺得不對,可究竟哪裡不對,金仁卻也說不出來,最終只好聽令,“是。”
雖說過於守成會影響士氣,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也就上面的幾個人,只要運籌的好,所受的影響也不會很大,自然,這項功夫便是他們這幾個大管事做的了。
不過……
“少夫人,關於金陽……”
“讓他繼續呆着!”齊傾打斷了他的話,明顯是不願意他爲他說情。
金仁自然沒有繼續下去,雖說停爲金陽這小子可惜的,不過他失職累及少爺差點被害,理應受懲處,如今只是讓他放下一切事情回家靜思己過,已然是很輕的處罰了,“那小人讓人先接手他的事情。”
“你看着辦吧。”齊傾道。
金仁應了下來,隨後便問起了金熙的情況。
“他沒事。”齊傾道,“只是這事畢竟牽涉到了他母親的孃家,所以我讓他在別院多呆一陣子,等事情淡了再回來。”
金仁有些不贊同,“小人明白少夫人是爲少爺好,但再過幾年少爺便要接受家業,若是……”
“好了。”齊傾打斷了他的話,不欲再聽下去,“我讓他留在別院便有他留在別院的道理,無需再多說了!”
“小人失言。”
齊傾看着請罪的金仁,沉吟會兒,“仁叔,你們能夠這般維護他,很好。”
“少夫人……”金仁面露愧色,“小人並非質疑少夫人……”
“我知道。”齊傾笑了笑,“我也沒說反話什麼的,仁叔,我真的高興,來日金熙有你們一心輔助,必定能夠打理好這份家業的。”
金仁心頭一突,“少夫人言重了,少爺還是需要少夫人輔助的。”
“什麼時候連你們也開始忌諱這些了?”齊傾失笑,“終有一日我要卸下這副擔子的,怎麼你們一個個都以爲我會捨不得的?”
“少夫人……”金仁有些急了,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齊傾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沒有惡意,你們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累了這般多年了,總該讓我歇歇吧?金家主母這個位子並不好當。”
金仁沉吟半晌,“您永遠是金家主母!”
“我可不想累一輩子。”齊傾笑道,“再過幾年,等你們少爺及冠了,我也便可以過幾天悠閒日子了。”
看着眼前淺笑的女子,金仁心裡的不安不自覺地消了,也笑道:“少夫人說得對,等少爺及冠接管結業,少夫人便可過些悠閒日子了,到時候少夫人給少爺多生幾個孩子,府裡也會熱鬧些,老爺在天之靈也安心了。”
齊傾笑笑,沒有接下這話,“去忙吧,接下來年底分紅一事務必處理好,不能出差錯。”
“是。”
……
山城一事趕在年前處理完畢,糧食通過元通正式移交給了朝廷,爲此金家入賬一大筆,至於爲何糧食不在程家手裡,元通又哪裡來的這樣一大筆糧食,爲什麼金家跟元通有關聯?這些問題在金孝與金安的小心處理之下,安然地揭了過去了。
金家順利完成了這個計劃。
而便在金孝等人收拾好山城的收尾趕回蓉城過年,被丟在別院一個多快兩個月的金熙終於被赦免了,齊傾派了馬車去接他回來。
而在別院靜養了兩個月的金熙除了有些焦慮之外,氣色卻是很好,而且還胖了不少,而這般的原因便是齊傾每日讓人給他燉補品,吃的他聽到了補品便想吐的境地,可是卻也不敢不吃,若非發覺自己不對,加強了走動,此刻回來的必定是一個大胖子!
“養的不錯。”
終於見了日思夜想又氣的牙癢癢的女人,聽到了第一句話便是這般。
金熙又是氣又是高興,“你就不怕把我養成大胖子?”
“你不也沒養成那樣嗎?”齊傾道,“實在是浪費。”
“你——”金熙的臉青了,直接上前一把將人拉入懷中,緊緊地抱着,“都說好了我乖乖的呆在別院你便不生氣的!”
“我有生氣嗎?”齊傾擡手推開了他。
金熙瞪着她,“沒生氣便不會這般折磨我了!我現在聽了補品二字就想吐!”
“尋常百姓想吃也吃不成。”齊傾道,“你倒是嫌棄了。”
“再好的東西也不能這樣吃!”金熙反駁。
齊傾道:“那以後便長長腦子,別再被算計了!”說完,推開了他走到了桌案前繼續做事。
“還生氣?”金熙小心翼翼地問道。
齊傾連頭也沒擡起,“去看看你母親吧,她再見不着你恐怕就要來找我拼命了,還有,柳家的事情我沒讓她知道,你嘴巴也緊點,不過若是你不怕你母親鬧的話,倒也可以說。”
“齊傾……”金熙有些委屈。
齊傾擡頭,“還不去?”
金熙頓時氣結,“晚上陪我用晚膳!還有,今晚我要睡在傾園!”說完,便拂袖而去,快的連給她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想拒絕?
沒門!
雖說是帶着氣走出匯通樓的,不過心裡卻是雀躍,便是她句句都是在堵他的心,可這般的她卻讓他很安心,讓他覺得她真真實實地站在他的面前!
她應該是不氣了吧!
更甚者還感動!
對!
如今她對他的態度看起來是在氣他,是在堵他的心,可是這般多年了,她何曾這般過?這般多年了,她大多數不是淡淡的,便是像長輩一般,如今這樣子纔像是一個女子,像一個妻子!
這是不是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
金夫人見了許久沒見的兒子,當即抱着他哭成了個淚人,比起金熙兩個月沒見齊傾,金夫人是好幾個月都沒見着了。
“熙兒,你到底去了哪裡了?你怎麼不會來……”
既是哭訴又是抱怨,當然也沒忘詛咒齊傾幾句,鬧騰了小半個時辰撐不下去了,這才停下。
金熙哄了她整整一個下午,又是親自服侍她喝了藥吃了晚膳,這才得以脫身,隨後便趕去了傾園,便見齊傾正等着他用晚膳。
看着坐在一桌子豐盛晚膳前的齊傾,金熙的心彷彿瞬間軟了一般,緩步上前,眼裡盡是溫柔,“等久了吧?”
“吃吧。”齊傾淡淡道。
金熙笑道:“好。”隨後拿起了筷子,隨後發現桌上的膳食都是他喜歡的,頓時心花怒放,“齊傾……”
伸手想抱她。
“用膳!”齊傾沉了臉。
金熙訕訕,“好。”隨後便笑容滿面地給她佈菜,“你多吃點!”
“過兩日便是族中分紅。”齊傾沒阻止他佈菜,一邊吃着一邊道:“你明日去看看情況。”
“是。”
“見過你老師了嗎?”齊傾又問道。
金熙一愣,“還沒。”說完,不待她開口便繼續,“用過了晚膳我便去!你放心,我會好好給老師告罪的。”
“師徒不但需要名分,更需要感情。”齊傾道。
金熙有些羞愧,“我知道,你放心。”
“吃吧。”
金熙頓時焉了,沒再唧唧咋咋地說個不停,不過卻還是時不時給她佈菜,齊傾似乎真的不一樣一般,並未讓沉默持續,問了金夫人的情況。
有了話題,金熙自然便不願意沉默,將情況一一說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這話,一頓晚膳還算用的愉快,晚膳過後,金熙便回了清院去見韓磊,不過臨走前還不忘重申今晚上他要睡在傾園。
齊傾沒看他一眼。
金熙也不在意,趕緊回了清院去拜見韓磊,自然少不了一番告罪。
韓磊倒也沒生氣,不過卻還是教訓了一頓,尤其是在結交朋友方面。
金熙自然一一聽了進去,“是學生沒聽老師之言。”
“經一事長一智。”韓磊道,“以後多注意便是。”
“是!”
說過了前事,韓磊便提及了往後的事情,“這幾個月你怕也沒閒時念書,待過年之後,你少理些庶務!”
“可老師……”
“離會試的確還有三年的時間,只是金熙,你覺得三年的時間很長嗎?”韓磊沉下了聲音,“還是你覺得你連連取勝便覺得會試也一定沒問題?”
“學生沒有這個意思!”
“會試雖說是分南北榜,可單單是一個南方便人才輩出,你在湖州得了舉人功名,出了湖州,你便什麼都不是!”韓磊嚴正道,“你想要突圍而出,唯一的辦法便是加倍努力!”
金熙羞愧不已,低頭應道:“金熙謝老師教誨,你放心,往後我定然會收心認真功課!”
“嗯。”
師徒兩人又說了半個時辰的話,韓磊這才放人,不過在得知他要回傾園後,便蹙了蹙眉,道:“金熙,男子漢大丈夫不該沉溺兒女情長,況且,你的妻子想來也不會欣賞只會沉溺兒女情長的男人。”
“老師放心,我不會的。”金熙吸了口氣,道,“不過功名仕途雖然重要,她也一樣重要!我不會因爲她而荒廢學業,但是也不想因爲學業而丟了她!老師,我一定會跟她好好過一輩子的!”
韓磊看着他,半晌後嘆息:“你自己把握分寸!”
“是。”金熙笑道,隨後告辭離開,回到了傾園,便見寢室的門已經關了,而裡面的燭火也熄滅了大半,心頓時空落落的,吸了一口冷氣,問守夜的婆子,“少夫人睡了?”
“奴婢不知。”
金熙咬了咬牙,上前輕輕推了門,順着引路的燭火入了臥室,便見齊傾倚靠在牀頭的靠枕上,手裡拿着一本書。
沒睡!
金熙心中一喜,不過還是壓住了,緩步上前,“這燭火這般暗,你看什麼書?”說完,便抽走了她手裡的書,“傷眼睛!”
“見過韓夫子了?”齊傾倒也沒說什麼,問道。
金熙頷首,“嗯。”
“被罵了?”齊傾又問。
金熙坐在了牀邊,嘴邊勾起了笑容,“嗯,罵了一頓。”隨後伸手包裹住了她的手掌,“有沒有心疼我?”說完,便覺得自己這般太孟浪了,趕緊補救,“沒事,老師也是爲了我好。”
“嗯。”齊傾似乎沒發覺他的不自然,抽回了自己的手,“時候不早了,睡吧。”
“睡這裡!”金熙道。
齊傾目光掃了過去。
金熙訕訕,“睡榻上!我睡榻上!不過齊傾……我身子不好,睡榻上……”
“既然身子還沒養好,補品藥膳明日繼續。”齊傾沒等他說完便道。
金熙頓時青了臉,“好了!好了!我睡榻上!現在就去睡!”說完,趕緊往一旁早已經鋪好了錦被的榻上走去,脫了鞋子鑽進被窩裡,“我睡了!”
說完,便閉眼,許久沒等到迴應,待再次睜開眼,便見齊傾已經落下了牀帳。
“齊傾,睡了嗎?”
“嗯。”
金熙無聲笑了笑,“齊傾……你是不是……是不是感動了?”
“感動什麼?”
“我沒因爲中了藥而……”
“愚蠢。”齊傾卻給出了兩個字。
金熙一怔,若不是她這話說的很平靜,他還以爲她是在罵他了!她……不是再罵他吧?“齊傾……”
“命比什麼都重要,命沒了,便什麼都沒了!你說不是愚蠢是什麼?”
“可這又不會要了命!”
“那你的責任呢?”齊傾的話從牀帳後面傳出。
金熙一愣。
“金熙,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自己的責任,既然揹負了,便該盡力完成!”齊傾繼續道,“記住,你身上揹負着的是金氏一族的興衰存亡!”
金熙的心忽然間沉了許多,“我……”開了話頭,卻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她的話說的讓人無從反駁,也沒有錯,甚至很正確,可是……“我沒有多想……當時……我只是想我不能傷你的心……我們都還沒圓房,我怎麼可以……萬一你生氣了不要我了怎麼辦?”
齊傾久久沒有話傳來。
金熙的心提的老高老高的,等了許久之後忍不住開口,“齊傾……”
“睡吧。”齊傾傳來話。
金熙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想繼續這話題,想讓她承認她是感動了,至少讓她承認她沒有生氣,可是……她的話也沒錯!最終,話題還是沒有繼續下去,“好,晚安。”
“嗯。”
房間內,安靜了下來。
金熙一直沒有睡,靜靜地看着眼前垂落的牀帳,直到許久許久之後抵不過睏倦,方纔會了周公去,可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在他的耳邊低語。
那聲音……
齊傾……
可是她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
半夢半醒,最終始終沒有弄明白,一覺醒來,已然是白天,齊傾早已沒了蹤影,忙將牀鋪收拾好,免得讓人將他們還沒同牀的事情說出去,又整理了自己一番,這才叫人端水進來梳洗,問了齊傾的去處。
“少夫人早早便去了匯通樓了。”
金熙頷首,“嗯。”
……
隨着新年將近,寒意便更加的深了。
齊傾每日都很忙,而金熙也重新出現在人前,原先那些關於金熙是不是出事了的猜測頓時消了,而幾個大管事見了主子面色紅潤,精神的很,也隨之安心。
族中分紅依舊在祠堂進行,而齊傾仍是沒有出席,甚至連金成安也沒有出席,整個過程都交給了金熙負責。
金熙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不過讓他高興的便是齊傾對他的態度。
很好很好!
不能說溫柔似水,但是絕對是很好的!
好的讓他都覺得自己先前認爲她會不要他的想法是自己嚇唬自己!
她一定是被他感動了的!
要不她怎麼會對她這般好?
這般情況讓金熙更加認爲只要他對她好,便一定可以讓她心動,讓她放下對父親的怨恨,讓她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他的!
便在族中分紅進行的如火如荼之時,身爲族長的金成安卻住進了城郊靜慈庵附近的別院,這是金家的產業。
雖然這個別院比不上齊傾所去的,但是卻足以滿足一個人居住需求,而原先這個院子是金家老夫人在世的時候買下來以便來庵堂上香歇腳的。
靜慈庵在蓉城算不上是十分有名,但是蓉城的夫人小姐都愛來這裡上香,香火也算是不錯,而今年年初,庵堂也住進了一個讓她們得了一筆豐厚香油錢的香客,讓她們可以趕在年前將庵堂翻新,迎接新年的香客。
而這個香客,便是前來這裡爲夫祈福的金家大姨娘。
……
“姨娘,族長又送東西來了。”小翠抱着一個包袱走進了禪房,臉色平靜,當然,這是在經過了許多次的驚嚇之後才練就的本事,她雖然在姨娘身邊伺候許多年,但是卻不知道原來姨娘跟族長……雖然誰也沒說什麼,可那日族長跑來找姨娘……說的那些話……還有三番兩次地讓人送東西來……他們有沒有關係傻子都看得出來!開始的時候她是嚇的厲害,生怕這事傳出去了姨娘會被沉塘,當然,她也別想活了,不過時間長了,而且從族長的話中得知少夫人也知道且沒有管,也便定下心了,再過些時候,開始麻木了,也開始相信不會有事。
若是撇開這事傳出去姨娘會沒命,族長還是對姨娘很好很好的。
大姨娘所住的禪房雖然在庵堂裡面,但是卻是很偏,而且庵堂的主持似乎是爲了討好大姨娘或者是真心想要大姨娘跟金家往來方便,不但給了大姨娘一個獨門獨戶的院子,還讓人修了一個側門,通過這個側門便可以直接出庵堂。
院子的門一關了,跟庵堂便是兩個天地,而通過側門進出,基本上便是一處獨門獨戶的人家。
這也便是小翠敢接金成安送來東西的原因。
不驚動庵堂,便不會有人知道,至於外面的人,她想族長一定會處理妥當的。
雖然來了庵堂好幾個月了,褪去了華服換上了素袍,大姨娘卻並未顯得憔悴蒼老,相反有種讓人精心的祥和。
“放着吧。”停下了誦經,大姨娘淡淡道。
聽到了熟悉的回答,小翠也習慣了,“是。”雖然覺得族長不錯,可她也沒敢開口爲族長說什麼好話,畢竟他們的身份死也不可能有好結果的!不過這次她還是多嘴了,“對了姨娘……奴婢……奴婢聽來送東西的人說……族長似乎染了風寒,正病着……現在住在庵堂旁邊的別院……”
這一說完,便後悔了!
萬一姨娘着急做出什麼事情來……
不過很快她的心便定下來了,因爲大姨娘聽了之後並沒有什麼動靜,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嗯,便繼續誦經。
小翠鬆了口,退了出去。
……
山裡的夜間更是森冷刺骨,晚課之後,庵堂便靜悄悄的,方纔敲了更響,庵堂內的人便都就寢了,來了這裡好幾個月,小翠也習慣了這裡的作息,更響便服侍她就寢,然後回到自己的小屋子裡面睡覺,在山裡,規矩都剩了,守夜什麼的更是不可能,況且在府裡,姨娘院的姨娘只有那般一兩個丫頭,除了男主人來了,否則從不守夜。
小翠躺下之後很快便夢了周公了。
而便在她入睡後,她的主子卻起來了,披上了斗篷,帶着一個燈籠從側門出了庵堂,湖州很少下雪,不過前天晚上正好下了一場,山裡的積雪更深,夜路自然便更加難行。
大姨娘走的很慢,曠野雪地,影子拖得很長,不過沒走多遠,便被人攔住了,大姨娘並未慌亂,看着出現在眼前的男人,靜待他開口。
“老爺讓小人在這裡接……您。”男人低頭開口,最後一個延遲說出的字顯然是泄露了他的心情,他是金成安身邊的近身長隨,是心腹,只是這般多年來卻仍是沒發覺主子竟然有這般一個秘密,一個足以毀滅他的秘密,只是主子便是主子,他的命令他便必須執行,“請。”
大姨娘如何感覺不到他的冷漠?只是並未說什麼也並未表現出什麼,只是淡淡頷首,“有勞。”
從庵堂到別院不過是一刻鐘的時間,雖然夜裡雪路,但也不過多了半刻鐘的時間,這個別院很小,只有一進,入了大門,便是主人的屋子。
長隨領着大姨娘到了一間亮着燭火的屋子前,敲了門,“老爺,人來了。”大姨娘三個字他是怎麼也叫不出口的!
大姨娘?
這是二老爺的妾室!
可是現在卻來這裡跟老爺私會!
“進來吧。”
“我自己進去吧。”大姨娘將燈籠放在了一邊,淡淡道。
長隨自然是不想,只是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顧忌的?“小人到院子外守着。”他能夠做的如今也就剩下這個了,總不能殺了她吧?
大姨娘推門入內,便見金成安躺在了牀上,牀前擺着一個火爐,讓屋子裡多了一份暖意,只是寒意仍是很重,她轉身關起了門便緩步走了過去,坐在了牀邊的一張凳子上,脫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了安詳的容顏。
“都不年輕了,怎麼還不會照顧自己?”
金成安凝視了她許久,方纔微笑開口:“無大礙,只是一時沒注意罷了。”
“既然病了,明日便回去吧。”大姨娘道,“這山裡寒氣重,不好養病,再者,算算日子也該是族中分紅的時候了,你這個族長不在始終不太好。”
“孩子都長大了,我們這些老頭子也該讓讓位子了。”金成安笑道,“熙兒會處理好的。”
大姨娘笑道:“真的放心了?”
“還是有些不甘心吧了。”金成安道,隨後咳嗽了起來。
大姨娘起身去倒了一杯水給他。
金成安接過,“多謝。”
大姨娘坐回了原處。
金成安喝了口水,便緩緩道:“齊氏這般算計我,我的確心中憤怒,所以一怒之下便將金成業給揭底了。”他的聲音很平和,像是在跟一個老朋友說着心裡話一般,“開始的時候還挺後悔的,齊氏雖然過分了,但出發點還是爲了金家好,爲了熙兒好,這讓她知道了金成業對她從未放過心,以她的心性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將金家翻了個底朝天,金家恐怕便真的毀在了我的手裡,可我還是輸給了金成業!齊氏震怒,怨恨,卻並未施以報復!在算計人心這方面,我遠遠及不上他。”
大姨娘靜靜地聽了。
“原本以爲這是便這般過去了,我也沒想過告訴其他人,包括熙兒。”金成安繼續道,“齊氏會完成她該做的,熙兒也會走上他該走的路,等到了那一日,一切便結束了,只是我沒想到熙兒爲了齊氏居然做到了這個地步。”
大姨娘並未問究竟做到了什麼地步,卻答了一句話,“少夫人這般的女子,少爺動情很正常。”
“你說若是金成業年輕幾十年,會不會也會如此?”金成安問道。
大姨娘淡淡一笑,並未回答。
“不會的。”金成安搖頭,“若是他們在合適的年紀遇上了,那遇金家來說絕對是一個毀滅!也便只有金熙這般的傻小子方纔會做到這個地步!只是,齊氏心已然有了怨,如何還會真的把這傻小子當夫君?”
“或許傻人有傻福。”
金成安一怔,半晌之後自嘲,“當時我得知了這傻小子做的那事,除了氣之外,還有不甘,齊傾沒有遷怒,反倒是我遷怒了。”他看着眼前糾纏心間二十多年的女子,“我竟然見不得他們兩情相悅,竟然妒忌他們,憑什麼我們落得這般下場,他們卻可以恩恩愛愛?”說完,不等大姨娘迴應便又道:“不過最後我似乎是壞心做了好事,或者正如你所說的,金熙這傻小子傻人有傻福了。”
“是嗎?”大姨娘淡淡應了一句。
金成安笑道:“我就是見不得他們好,所以乾脆眼不見心不煩來這裡。”
“少夫人玲瓏通透,能人所不能,再出色的男子在她的眼裡也不過如此。”大姨娘笑道,“能夠吸引她的或許便只有少爺這般的赤子之心。”
金成安一愣,隨後失笑:“也許正是這個原因。”
兩人相視一笑。
隨後便是長久的沉默,直到金成安打破,“這般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都過去了。”大姨娘淡淡道,“這些年在金家,我過的很好。”
“你若是想離開,我可以安排!”金成安道,“至於元娘你也無需擔心,她是金家的姑奶奶,是熙兒的長姐,便是她再不是,熙兒也不會真的不管的,這點上,這孩子跟他父親不一樣。”
“不。”大姨娘搖頭,淡笑道:“我在這裡很好。”
“可……”
“我生是金成業的人,死亦是他的鬼。”大姨娘打斷了他的話,“你無需愧疚,我真的過得很好。”
金成安心中鈍痛,“對不起——”
“無所謂對不對得起的,真要算起來,你並未對不起我什麼。”大姨娘仍是淡笑,“同樣,老爺也並未虧欠我什麼,這般多年來,我一直很感激你們,你出現救我於危難,老爺,救我於苦海,你們都是我的恩人。”
“若是當年我沒有放棄,你會接受我嗎?”金成安一字一字地問道,“若是你知道我……你會接受我嗎?”
“如今說這些還有意義嗎?”大姨娘淡淡問道。
“你會嗎?”金成安執意想知道。
大姨娘看着他沉默半晌,方纔緩緩笑道,“入金家爲妾室,起初老爺很寵我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月來個四五晚,每一次於我來說,都不過是發泄,牀底之間,他從未折磨我,亦不粗暴,只是卻從未用心待我,在他的眼裡,我不過是一個發泄的工具,擡舉些便是可以爲他傳宗接代的工具。
後來,我懷上了,他便未曾再不留宿,元娘出生了,是個女兒,我知道他很失望,不過卻並未責備我,日子又恢復了沒懷上孩子之時一般,直到他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情。那晚上他來,沒有動怒,直接問了我是不是真的……我不想承認,也知道不能承認,只是,看着他這般平靜地問我,我卻承認了,不知道究竟是不想騙他還是見不得他這般的平靜……從那晚之後,他便沒有再碰過我。”
金成安神色被痛苦侵襲。
“這二十多年來,嫁他或嫁你,有何區別?”大姨娘繼續笑道,笑容中盡是滄桑,“便是他不知道你我之間的事情,也沒有多大的區別。金成業……他的心裡沒有容納女人的位置。”頓了頓,又繼續,“其實女人最想要的只是男人的陪伴,夜裡夢魘了,有人安慰,病了有人在牀邊照顧,比起這些,所謂的魚水之歡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我不能讓你當一個母親!”金成安道,聲音依然嘶啞。
“如今我亦沒有當成母親!”大姨娘道,沒有責備也沒有抱怨,“我的女兒永遠也不能叫我一聲母親!”
“你可以遇到更好的——”彷彿在使勁地抓着最後一根浮木一般。
大姨娘道:“是,若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便是賤籍,便是下人出身,我還是有遇上好人家,堂堂正正嫁人生子幸福地過一輩子的機會,可是我不是,我不過是一個罪人之女,不比青樓之女高貴多少,如不是遇上你,我已然被凌辱,若沒有遇上老爺,我必定淪落風塵,沒有第三種可能。”
金成安身子顫抖,因爲痛苦,更是因爲悔恨,“怎麼可能……”
“其他女人如何想我不知道,不過我想你的妻子也必定是這般想的。”大姨娘不想傷害眼前的男人,只是,有些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了,便也說下去吧,“這般多年,你的妻子可曾抱怨過你可曾恨過你?”
金成安渾身一震。
“很晚了。”大姨娘起身,“我該回去了,以後你也不要再送東西來了,我們之間二十多年前便已經結束了。”
“芳華……”
大姨娘聽着這個已經許久沒有人喚過的名字,淡淡地笑了,卻是無悲無喜,“少夫人並非是不擇手段之人,她利用了我一次,便不會有第二次的,我會安然終老的,如果這便是你所擔心的,你可以安心。”說完,帶上了斗篷的帽子,“保重吧。”
隨後,轉身離開。
金成安呆着,許久許久之後,發出了一聲嘶吼,隨之便是仰天大笑,笑的淚流滿面……
原來一切都是他自己放棄!
不是金成業,更不是父親,而只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
……
次日,金成安離開了別院。
而金氏一族的年終分紅也正式落下帷幕,衆人開始籌備着過個好年。
處理完分紅一事之後,金熙還是登了金成安的門,沒有被拒之門外讓他鬆了口氣,只是在見到了金成安之時,卻是大吃一驚。
“大伯父,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金成安是在花園的亭子裡面見了他的,雖然亭子四周被裹了厚厚的帷幕,裡頭也燒了火爐,可仍是很冷,金熙原本以爲金成安難得有閒情逸致在這裡煮酒,可見了金成安的臉色,這分明是在折騰自己!
此時的他不但臉色差,氣色差,什麼都差!
“大伯父,熙兒知道自己不該那般做,你若是……”
“跟你沒關係!”金成安打斷了他的話,“你說你父親那般一個山崩也可以臉色不該的人怎麼便生了你這般一個傻兒子?”
“大伯父……”
“怎麼?來認錯了?覺得自己做錯了?”金成安繼續問道。
金熙咬着牙,“大伯父我們先回去……”
“先前還那般堅定,這般快便變了?”
金熙道:“我沒有覺得錯,就算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隨後又繼續:“大伯父,你若是生氣可以責罰我,什麼都行,可是不能……”
“都說了跟你沒關係!”金成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我不過是學學那些文人清高雅緻一回罷了!”
“大伯父……”金熙是真的糊塗了。
金成安看着他,神色轉爲了嚴肅,“熙兒,既然堅信自己沒錯,那便不要放棄,不要輕易放棄,否則便是後悔莫及!”
“大伯父,你到底怎麼了?”
“能怎麼了?”金成安笑道,隨後起身。
金熙趕緊上前扶,不過卻被他給推開了。
“收手!”金成安道:“我還沒老到讓人扶的地步!好了,回去做你的事情,不用在我這老頭子這裡浪費時間!”
“大伯父!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能夠走?”金熙強硬起來,隨後直接將人押着送回了屋子,又讓人請了大夫,一番折騰之後,確定金成安只是風寒未愈,這才安心,不過卻惹的金成安氣的不行,連連趕他走!
金熙也沒繼續跟他磨下去,叮囑了下人照顧好他之後便離開,不過出了屋子就揪來了金成安的長隨,問了可是發生什麼事情。
長隨自然不會說,找了一個藉口搪塞了過去。
金熙有些惱火,不過也沒有追究下去,想着等大伯父好了再找機會問問。
很快,除夕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