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自私

155 自私

法嚴寺是蓉城城內香火最好的一個寺廟,雖地處城內,卻未曾失去寺廟的幽靜,走過曲徑,便到了後院的禪房,城內的香客沒有特殊的情況不會留宿禪房的,因而這裡的禪房基本上是給外地的香客或者往來掛單的和尚,今日便迎來了一個外地香客,而且還捐了一大筆銀子包下了整個後院。

一個地方寺廟,卻有人如此大手筆?難道是來了什麼大人物?

寺廟的小沙彌不知道,便是方丈也不太清楚那客人,不過隨同提起來的那位,方丈卻是認得,不是別人,正是決定要回去承擔自己責任的褚鈺。

纔過去幾個月,褚鈺便要自毀諾然?

“褚公子可真會選日子。”齊傾進了院子,便見褚鈺優哉遊哉地坐在梧桐樹下喝茶,月白色的衣袍,青玉發冠,一派風流俊逸。

褚鈺擡頭,“反正你也不能參加,不如出來透氣免得悶壞了自己。”

“這般說來我還得感激你了?”齊傾走了過去,也沒跟他客氣,在他的對面坐下,隨後直接入了正題,“人呢?”

褚鈺挑眉,“幾個月不見便沒有其他話跟我說?”

“你想聽什麼?”

“還以爲你決定要當賢妻良母之後會溫柔點,沒有想還是一個樣!”褚鈺搖頭嘆息,“真讓人傷心。”

齊傾端起了面前早就倒好了的茶,輕抿了一口,不是什麼名貴的茶葉,是寺中最普通的山茶,“傷心也是你自找的。”

“你的良心一定是被狗吃了!”褚鈺氣結,“真不知道那金熙怎麼變受的了你!”

“願打願挨唄。”齊傾笑道,柔情卻在不自覺地流露。

褚鈺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便是已經放下了,便是也是真的希望她好,可如今她真的好了,卻仍是意難平,恐怕這一輩子都平不了,最可恨的是他甚至還不知道這不平究竟是因爲他輸給了一個處處不如自己的人,還是就這般的稀罕這個女人!“這才幾個月,便這般急着要給他生孩子了?怎麼?他給你壓力了?也是,你這般的年紀若是再不生恐怕就生不出來了!”

他就是不肯承認是她自己着急想要給心愛的夫君生兒育女。

“如果這般說可以讓你心情好受一點的話,多說幾句也無妨。”齊傾道,“只要帶來的人有本事便成。”

褚鈺恨不得摔了杯子,咬牙道:“我給你帶來的人是前不久告老的太醫院婦科聖手,明昭的身子一直以來都是他負責的!若不是王老頭年紀實在大了,明昭還捨不得將人放出來了!”

“明昭?”齊傾蹙眉,不太願意再與此人牽扯上什麼。

褚鈺哪裡能不明白她的想法,“雖然我不知道你與明昭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但是我既然將人給你帶來了便不會有問題,更不會有你所擔心的陰謀詭計!若不是這次他回鄉祭祖剛好經過湖州,我還請不到人了!”

“人是你帶來的,我自然相信。”齊傾道,王老頭?關係應該不錯。

褚鈺的心這纔好受些,隨後便勾起了嘴角,頗爲曖昧地道:“你將這事都託付於我,便不怕你那小夫君吃醋?”

“褚公子若是要像三姑六婆一般四處說,我也沒有辦法。”齊傾道。

褚鈺差點內氣嗆了自己,“真不知那金熙怎麼受的了你!”話落,便拂袖起身,惡聲惡氣地道:“跟我來!”隨後便轉身往禪房走去。

齊傾起身跟了上去。

褚鈺敲了門,帶裡頭傳來了應答聲便推門進去。

屋子裡做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估計已經上了七十的,不過卻是精神抖擻,“想必這位便是金家主母了。”

“王大人。”齊傾客氣地見禮。

王老摸着鬍鬚,笑道:“老夫已經告老,不敢再稱大人,夫人若是不嫌棄便稱我一聲王老頭便成。”

“王老頭!”褚鈺卻先一步開口,“這可不是宮裡,你也別拿對付宮中那些小宮女的那套來丟人現眼!你也該知道我小叔恨不得將你抽筋剝皮的!”

“那褚小子沒這個膽子!”王老卻是大笑,“不過你這個褚小小子倒是有這個可能!真不知你們褚家人的眼睛怎麼長的,竟然將老夫看着那般齷蹉的人,真是的!”說完,便對齊傾笑道:“夫人莫要信他,他們褚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齊傾笑着應和:“王老說的是。”

“齊傾——”褚鈺勃然大怒,過橋抽板?!

齊傾仍是笑道:“好東西是真的不是了,不過有時候也還是有些用處的,王老你說是不?”

王老一怔,隨即便是哈哈大笑起來,“對!對!對!”一連三個對字,“褚隨之那小子的確很有用!”說完又看向褚鈺,“你這小小子雖然沒你卑鄙無恥的小叔有本事,不過也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只是可惜……”話沒有下去,可目光轉向了齊傾,已然是表明了意思。

褚鈺眼底一黯,不過很快便恢復了正常,“讓你來是當大夫的,廢話這般多做什麼?”

“也是也是!”王老也沒繼續戳他的痛處,褚家的人的確不太人喜歡,不過……看了看齊傾,笑容慈愛地道:“夫人請坐。”

齊傾致謝,坐了下來。

王老搭起了脈,笑容已經斂去,神色認真而肅然,這時候沒有人懷疑他是一個醫者,這脈一診便是一刻多鐘。

“如何?”褚鈺第一個開口問道,一口的急切。

王老掃了他一眼,“褚公子,你失禮了。”

褚鈺面色一僵。

“褚鈺,能先出去嗎?”齊傾也開口,明顯不希望他留下。

褚鈺心裡一陣窩火,不過也知道自己是有些過了,“我在外面等着。”隨後又警告似的看向王老:“王老頭,仔細點!”

“再說我便告訴褚隨之!”王老不受他威脅,對一個有夫之婦這般,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們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了,自己的親侄兒跟一個有夫之婦有私情,褚隨之不打死他,他便把鬍子給剃了!

褚鈺自然明白他說什麼,“你以爲我會怕?”雖是反擊了,卻還是退了出去,還很體貼地把門給關了。

“沒想到這褚家的人雖然毛病不少,卻有一樣難能可貴。”王老感嘆道,“都是這般……”

齊傾正色打斷了他的話,“王老,有些話不說也罷。”

王老也沒動怒,打量了她半晌,“這小子的運氣可比他小叔糟糕許多了!”說完,摸了一把鬍子,回到了正題上,“夫人腹部可是受過傷?”

齊傾神色一凝,“是。”

“何時?”王老繼續問道,神色轉爲凝重,“何等位置?當時大夫做了何等診斷?”

齊傾沒有隱瞞,一一說了。

王老的神色更是凝重,隨後便又再次診脈,這次的時間更長,差不多小半個時辰,期間也斷斷續續地問了齊傾一些問題,最終,神色已經預示了結果不會很好,甚至很糟糕。

齊傾面色沒有多大的變化,可收回了寬袖中的手卻是死死地扣着,來之前她便知道結果可能很糟糕,可如今面對竟仍是有些難以接受,“當時大夫便說過我可能不能有孕。”

“夫人不是不能有孕。”王老卻是搖頭,“夫人身體的確有些寒意未消,可這並不是無藥可救,可夫人不可以受孕。”

齊傾終是變了臉色,“您這話是何意?”

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

不可以?

王老看了她好半晌才嘆息道:“夫人當年受傷傷到了宮房,這般多年每次月例都會痛苦不堪,這除了寒氣未完全消除的因素之外,還因爲當年的刀傷留下的後遺症,難以受孕是因寒氣集聚不散,清除了寒氣便可受孕,只是夫人的受損過的宮房過於的脆弱,無法承受孕育之苦,若是強行受孕,最好的結果也只是通過催產保住孩子,但是這般必定會導致宮房破裂,宮房一旦破裂,必定腹腔大出血,屆時藥石無效,而現世的醫術暫且還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齊傾低頭,久久不語。

王老也沒有開口,滿臉的可惜與憐憫。

“也便是說……”齊傾擡頭看向眼前的老者,“若我想給我丈夫生一個孩子,便只能用我自己的命來換?”

王老沉默會兒,“可以這般說。”

齊傾卻是笑了,“我憑什麼信你?!”

王老一怔。

“你是明昭最信任的大夫,我憑什麼信你?”齊傾站起了身,神色已轉爲了冷凝,“我不是大夫,可我也不是傻子可以讓人隨意糊弄!望聞問切,診出寒氣侵襲,可以,可你憑什麼斷定我便承受不起孕育之苦?憑什麼斷定當年的給我留下了這般一個後遺症?沒有任何的醫療儀器,你甚至連最基本的觸診都沒有,你憑什麼做出這般斷定?就憑你幾句話我便要信?可笑至極!”話落,怒極而起身,“回去告訴明昭,要對付我直接下手就是,用不着這般迂迴!她自己不敢生是她自己事,別把我扯進來!”拂袖而去,亦沒有理會門外的褚鈺。

褚鈺並未偷聽,但是見了這般的情形也知道情況不好,正想追上去之時卻被王老給攔下了,“王老頭,你跟她說了什麼?”

王老卻是看着他,好半晌不說話。

“王老頭——”褚鈺咬了牙,“你究竟跟她說了什麼?!”

“你若是真的把她當朋友,便好好勸勸她吧。”王老嘆息道,隨後便將情況給說了一遍。

褚鈺聽了面色大變,“這般嚴重?”

“我像庸醫嗎?”王老反問。

褚鈺沒有回答,一直盯着他看,“真的不是明昭派你來的?”

“不信就算!”王老終於惱了,一甩衣袖轉身不理他。

褚鈺擰着眉頭,雖問出了這般的疑問,可心裡也不太相信這老頭是明昭派來的,明昭要動齊傾用得着這般花費心思嗎?再說了,不是已經答應剛過齊傾放過金家了嗎?堂堂明昭大長公主不至於出爾反爾,便是要出爾反爾,也輪不到齊傾,“多謝了。”

拱手謝過之後,便轉身離開。

……

齊傾離開了後院,不過卻並未離開法嚴寺,如同一團亂麻的心需要安靜,鬧哄哄的腦子也需要冷靜,除了這些,她更是不知如何去面對金熙!

不信?!

完全不信嗎?

她的身體她最清楚不過,那些話便真的沒有可信之處嗎?

齊傾扶着一旁的青松,擡頭看着五月蔚藍的天,笑的比哭還難看,好不容易走出了這一步,得到的便是這般一個結果?是金夫人所說的報應,還是她根本便不屬於這裡,所以,上蒼抹殺了她留存在世的一切可能!

死了,便煙消雲散!

“齊傾……”褚鈺離着遠遠看了她許久許久才走了上前,“你也不必這般難過,王老頭沒法子而已,我再給你尋名醫,一定可以……”

“若是還不可以呢?”齊傾打斷了他的話,“若是隻能是這個結果呢?”

“那便……”

“我也懷疑!”齊傾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我懷疑他的診斷,甚至懷疑他是明昭派來讓我不好過的,可是即便如此——”話,一字一頓,“即便如此,即便我懷疑我不信我也不敢冒這個險!”她笑了,笑的讓人心頭髮澀,“褚鈺,即使我不信我也不敢!甚至不需要太長時間的考慮掙扎!”

褚鈺當即道:“你並沒有錯!他金熙若是這般愛你,你自然沒有錯,若是他爲了孩子而不顧你的性命,你更加沒有錯!”

“沒有錯?”齊傾嗤笑,笑的眼眶發紅,溼潤了起來,“是啊,我當然沒有錯!他金熙這般愛我,我若是爲了給他生孩子而死了,不是要讓他下半輩子活在痛苦中嗎?失去我,他的人生便只剩下痛苦了,我怎麼能夠讓他這般痛苦?我怎麼狠心讓他活在悔恨之中?我這般做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是爲了他!我哪裡有錯!你還想跟我說這些嗎?這些話我也可以說,甚至可以說的比你還漂亮,可是褚鈺,不管話說的再怎麼漂亮再怎麼冠冕堂皇都掩飾不了根本!根本就是我怕死,是我對金熙的感情還沒有到達願意爲了他而犧牲自己的地步!”

褚鈺上前,“你這些年爲他犧牲的還少嗎?!十四歲你便拿自己的命去冒險,四年前更是如此,齊傾,所有人都可以說是自己,就你不可以!”

“是嗎?”齊傾繼續笑着,眸中淚光閃爍,“可爲什麼我還是不願意?爲什麼之前便可以願意現在卻不願意了?”

“齊傾……”

齊傾擡手拂開了他的手,“其實方纔王老說錯了,你的運氣並不比你小叔差,我沒看上你,便是你的運氣!”隨後,褪去了臉上的激動,轉爲了冷漠,警告道:“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三個人知道!”隨後,起步離開。

褚鈺沒有應下她的話,不過齊傾卻知道他會遵守承諾!

曾經是最猜忌的人,此刻卻是如此的信任。

世間的事便是這般的荒謬!

荒謬之極!

……

齊傾走出了法嚴寺,神色已然恢復了正常,只是卻是少了來之時的溫和,便是差別不大,可金禮還是覺察出來了,“少夫人,可是出了什麼事?”

今日是少爺行及冠禮的大喜日子,便是少夫人不能前去參加,但是也不會在這時候出門,還是來這裡,給少爺祈福?可若是真的這般,怎麼不讓他們隨行,怎麼出來之後便是這個樣子?

“無事。”齊傾淡淡道,不緊不慢地上了馬車,“回去吧。”

金禮雖然滿腹的疑竇,但最終也沒有詢問。

“等等!”馬車才動,車內便傳來了這話。

金禮轉身掀開了簾子,“少夫人有何吩咐?”

“我忘了求符了。”齊傾道,隨後便下了馬車,“你們再等我一會。”

“小人陪少夫人進去吧。”金禮不放心。

齊傾這次沒有拒絕,起步重新進了寺中,真的求了一道平安符,這才離開,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的異常,便是金禮也想着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

金熙的及冠禮流程走完已經快傍晚了,趁着晚上筵席還沒開始之際偷跑了回來,祠堂中他滿身光芒,躊躇滿志,可少了他卻像是缺了什麼似的,他想看看她,抱抱她,告訴他今天他很高興很高興,也想讓她高興,不過這回來之後卻得知,“少夫人午睡還沒醒?”

“是。”

“睡了多久了?”金熙有些不放心,她沒有午睡的習慣,平時再忙也沒有,也便是被他折騰狠了才歇個小半時辰,如今卻是睡到傍晚?

下人說午膳沒用便睡下了。

金熙更是不安,快步進了臥室,果然見她還在睡,然而走了過去,看清楚了昏暗中的人兒,頓時臉色大變,“齊傾?”手才碰上了她的臉,便更是驚慌,“來人,快請大夫!”

她的身子怎麼這般燙?!